两段“狼吃阿毛”的比较品味,——《祝福》读书笔记

巷陌寻柚

<p class="ql-block"><b>  </b> </p><p class="ql-block"> 鲁迅先生的短篇小说《祝福》有着味之不尽的艺术魅力,历来名家论者,析评诸多,笔者不予赘述。本文试以比较小说中祥林嫂的两次叙述“狼吃阿毛”的故事,体味鲁迅先生的艺术匠心。<b>这两段重复的内容,在写作手法上是“繁笔”,以繁达其妙处;在修辞方法上是间隔反复,用以生动传神的描述人物,刻画人物的心境;在故事结构上,上下勾连,自然推动情节的发展。</b></p><p class="ql-block"> 我们第一次读到“狼吃阿毛”的故事,是在祥林嫂再嫁丧夫以后。小说写道,卫老婆子领着祥林嫂来到鲁四老爷家。对四婶说,“现在他(<b style="color:rgb(237, 35, 8);">注:他,鲁迅先生写作时,“她”字尚未造出或使用</b>)只剩下一个光身了,走投无路了,只好来求老主人”。这就有了下面这段叙述:</p><p class="ql-block"> “我真傻,真的,”<b>祥林嫂(1)抬起她没有神采的眼睛来,接着说。</b>“我单知道下雪的时候野兽在山坳里没有食吃,会到村里来;我不知道春天也会有。我一清早起来就开了门,拿小篮盛了一篮豆,叫我们的阿毛坐在门槛上剥豆去。他是很听话的,我的话句句听;他出去了。我就在屋后劈柴,掏米,米下了锅,<b>要蒸豆。(2)我叫阿毛,没有应,出去口看,只见豆撒得一地,没有我们的阿毛了。</b>(3)<b>他是不到别家去玩的;</b>各处去一问,果然没有。我急了,央人出去寻。直到下半天,(4)寻来寻去寻到山坳里,看见刺柴上桂着一只他的小鞋。大家都说,糟了,怕是遭了狼了。再进去;<b style="color:rgb(237, 35, 8);">他(5)果然</b>躺在草窠里,肚里的五脏已经都给吃空了,手上还紧紧的捏着那只小篮呢。……”(6)她接着但是呜咽,说不出成句的话来。</p><p class="ql-block"> 如果注意比较加粗的词语以及标点符号就可以发现,第一次祥林嫂向四婶讲述“狼吃阿毛”与第二次祥林嫂向大家讲述的,竟然有12处不同:</p><p class="ql-block"> “我真傻,真的,”她(<b>这里省略(1)</b>)说,“我单知道雪天是野兽在深山里没有食吃,会到村里来;我不知道春天也会有。我一大早起来就开了门,拿小篮盛了一篮豆,叫我们的阿毛坐在门槛上剥豆去。他是很听话的孩子,我的话句句听;他就出去了。我就在屋后劈柴,淘米,米下了锅,<b>打算蒸豆</b>。<b>我叫,‘阿毛!’</b>(注意这一句的标点与(2)处不同)没有应。出去一看,只见豆撒得满地,没有我们的阿毛了。(这里省略了(3))各处去一问,都没有。我急了,央人去寻去。直到下半天,<b>几个人</b>(上段(4)未点明)寻到山坳里,看见刺柴上挂着一只他的小鞋。大家都说,完了,怕是遭了狼了;再进去;<b>果然</b>,<b>他</b>(与(<b>5</b>)出现的位置不同)<b>躺在草窠里,</b>肚里的五脏已经都给吃空了,<b style="color:rgb(22, 126, 251);">可怜</b>他手里还紧紧的捏着那只小篮呢……”她于是淌下眼泪来,声音也呜咽了。</p><p class="ql-block"> 揣摩第一段文字,当时是祥林嫂遭受失去儿子的惨痛打击之后,尚处于极度的痛苦与悲哀之中,因而她的眼睛没有神采。只是为了让主人四婶同情她收留她。她叙述了失去儿子的经过,这段叙述因人物的心境而显得平缓。<b>(2)处,我叫阿毛,末有停顿,未加引号,恰恰呼应了前面(1)处的“没有神采”,这是人物心情漠然与悲哀的展示。(3)处是一句补叙,与下句果然相照应。也为下一句的“急了”,做了铺垫。</b>但又如急湍中的砥柱,延岩了紧张的文势。<b>(4)处的主语不明,谁寻?是祥林嫂还是帮忙寻找的众人呢?虽可做多方面的揣测,但毕竟比较模糊。究其原因,处于悲痛中的人物,回忆往事的画面,有时也有模糊。(6)处写人物只是呜咽,哭而无泪,正进一步展示了人物此时极度的悲哀与痛苦的心境。</b></p><p class="ql-block"> 那么小说中第二次讲述“狼吃阿毛”的故事,祥林嫂又处于怎样一种心境中呢?这次省略了(1)处<b>“抬起他没有神采的眼睛来”</b>,这是因为与前一段人物的神采相同,而使语言简洁吗?否!这里有必要提及祥林嫂第二次到鲁四老爷家里的部分描述。她“比初来时神气舒畅些”,“但是四叔家里最重大的事件是祭祀,他却清闲了,因为四婶不让她去“分配(祭祀)的酒杯和筷子”,她“终于没有事情做,只得疑惑的走开”。她隐约觉得受到了歧视,她希望得到别人更多的同情,而赢得同情的只有这个“狼吃阿毛”的故事。这样,她的故事与前一次的讲述就有不同。玩味第二次讲述,我们完全可以想象当时的情形:故事开始了,祥林嫂的眼神似乎凝住了,她又回到了那一幕,淘好米,米下了锅,该蒸豆了,于是她抬起头,充满爱意却没有看到孩子,有点紧张地高叫了一声,“阿毛!”这一句的停顿与呼叫(还有感叹号的使用),<b>是祥林嫂凝神结想的极好注脚。没有应,这时她的眼里露出了惶恐的目光,</b>“出去一看,豆撒得满地”,令人揪心的一个不正常的“满”字。“各处去一问,都没有”。一个“都”字陡然使空气凝固了,“央人去寻去”。<b>这一段文字去掉了补叙(3),短句相连,更显得急促,</b>使读者喘不过气来。寻找阿毛的过程比较第一次叙述,也显得特别清晰:阿毛不见——呼叫阿毛——央人去寻——寻到山坳。惶恐、紧张,直到发现阿毛的小鞋时的恐惧不安,在草窠里找到了阿毛的尸体,是全段的高潮。需要提及的是。(5)处的<b>“果然”</b>提到“他躺在草窠里”之前。<b>更突出了紧张与恐惧的气氛。更能揪紧听众与读者的心弦</b>。一声惨叫<b style="color:rgb(22, 126, 251);">“可怜”,</b>第一次讲述所没有的撕心裂肺。她“于是淌下泪来”,这分明显示出祥林嫂把全部的精神都集中到爱子身上。她完完全全处于回忆的梦境中,这样如临其境似的讲述,能不把读者带到当时的氛围中去吗?<b>“丹青难写是精神”,两段讲述,虽然是同一个故事,但鲁迅先生却以传神的语言与动作描写,刻画了人物的不同时间的心境。</b></p> <p class="ql-block">  <b>值得玩味的是,鲁迅先生没有重复下一次讲述。这是写作的“简笔”。</b>但可以想见,祥林嫂第三次讲述的生动性形象性应该超过第二次。换言之,每一次的讲述,其生动性都超过前一次。<b>可悲的是,祥林嫂的心理需求与人们的心里回应形成了强烈的反差。因为现实中的人们只是把“她”当作茶余饭后的“谈资”,鲁镇的人们谁同情她呢?祥林嫂希望通过倾诉心声,缓释痛苦,排遣悔恨,获得同情。得到的却是人们越来越厌烦的头痛。成了“被弃在尘芥堆中的被人们看得厌倦了的陈旧的玩物”。</b>于是,她满怀企求的讲述,最后变为近乎麻木的,难以支持的精神重压,这样小说的情节向“捐门槛”发展就是顺理成章的了。</p><p class="ql-block"><b> “狼吃阿毛”的故事重复讲述,体现了鲁迅先生的艺术匠心,收到了独特的艺术效果,生动地揭示了主人公的不同的心境,推动了情节的自然发展。同时也以隐喻的语言暗示狼吞吃了阿毛的肉体。随着时光的流逝,像狼一样的封建礼教,也吞噬了人们的同情,(小说中写到祥林嫂的乞讨,她篮子里的破碗是“空的”,没有人给予她施舍就是明证。)最终吞噬了祥林嫂的肉体与灵魂。</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