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吹来故乡的风

大弓

北京吹来故乡的风

大弓

一晃，在北京生活已经二十多个年头了。有时，真难以想象，这7300多个日夜是怎么度过来的。期间，在某一瞬间，我常感到一股熟悉的风迎面吹来，它带着熟悉的故乡山野、河流、花草的气息，从遥远的小兴安岭跋涉万水千山，一路逶迤而来，荡起我心中的涟漪向祖国的东北方向缓缓扩散，直抵我的故乡伊春。

在北京，每时每刻我都能强烈地感受到来自故乡的问候与呼唤。

我来自小兴安岭腹地的一个静谧的小山村，那里有着与北京迥然不同的宁静与纯朴。绿野仙踪的田野被一层淡淡的雾气笼罩着，像是上苍为她披上的一层梦幻般的纱幔。我童年的乐园就被那片纱幔笼罩着，山水树木间飘荡着我数也数不清的回忆。

小时候，我常和小伙伴们在田野里奔跑、嬉戏。春天，无垠的旷野里草木清新，山花烂漫。双子河两岸的兴安杜鹃（又称达子香、满山红）开得漫山遍野，粉红片片。齐腰深的河水流淌淙淙，河卵石清晰可见。我们在田野里追蝴蝶、撵蜻蜓、捉蚂蚱，欢声笑语在双子河上空回荡。一次，我和伙伴在旷野里捉迷藏，我躲进一片阔叶林地里，宽大浓密的紫椴和水曲柳叶子把我遮掩得严严实实，春风春雨都难以渗透。我悠闲地呆在里面。看着小伙伴们在林地间跑来跑去，汗涔涔的脸上挂满焦急迫切的神色，我竟忍不住笑出声来。结果，一大群半大小子蜂拥而至，很快就“逮捕”了我。发小褚二龙一边推搡着我，一边嬉笑着趁我不备，偷偷将一只大肚子癞蛤蟆塞进我脖颈里，吓得我“哇呀”大叫，险些当场晕厥过去。那群坏小子却“土匪”般视而不见，呼啸一声，满脸坏笑地跑开了。

如今想来，那些无忧无虑的日子，那些善意的恶作剧，着实令人留恋。

最热闹的当属夏天了。由于我们那里有百里大山、万顷林木遮挡着，所以，夏天并不显得炎热。沟渠、小溪、池塘，到处都唱响着“呱呱、呱呱”的蛙鸣声。我们就利用休息时间，一头扎进池塘或河流里，手脚不停地捉啊捉，抓啊抓，带去的网兜很快就盛满了，大家就灵机一动，果断地甩脱外衣，褪下外裤，扎紧裤脚、袖口，抓住青蛙接着往里塞。回家的路上，由于青蛙在“暗室”里闹得过于凶狠，一不小心挣开了扎口，那群“俘虏”立马跟一群强盗似的纷纷逃窜。转眼间，就在大坝上、草丛中溜之乎也了。待我们发现时，早已不见了踪影。

说我故乡的夏天并不炎热，绝对是实话，说甚至有些清凉都有人相信。毕竟是夏天，总有那么几天“烈日炎炎”，知了、蝈蝈在草丛中有气无力地恬噪，勾引得在河边垂钓的我们心痒难耐，恨不能立马跳进草丛里抓几只放进事先扎好的笼子里，让它们为我们的童年奏响欢乐的乐章。

东北的秋天格外迷人，庄稼成熟了，波涛滚滚的麦浪宛若一片金色的海洋，望也望不到边。我们跟在大人身后，帮忙捡拾麦穗。虽然连热带累，我们一个个弄得大汗淋漓，可看着一袋袋沉甸甸的麦子顺利地装上架子车，想到立马就可以吃上喧腾腾的馒头、花卷，或糖三角，我们的心里就乐开了花，什么疲惫啊，困倦啊，统统撇到九霄云外爪洼国去了。

要最说好玩的季节当属冬天，听说，近几年家乡的冬天被南方的小土豆们盯上了，从哈尔滨到伊春到处可见他们“窈窕”“袖珍”的身影，听见他们的“叽哩哇啦”的鸟语。也难怪，咱们的东北冬天多吸引人啊，白皑皑的大雪覆盖了一切，天地间一片素洁的银白，“小土豆们”不来打卡才怪。听说源源不断的大军正蜂拥着向大森林挺进呢，相信今冬又将是一个热闹季。

我们在雪地里打雪仗、堆雪人、滑冰车、跑狗爬犁，尽情享受着冰雪的乐趣。依稀记得邻家的小伙伴林生，他特别喜欢玩一种游戏——骑高丽码子。据说，这是一种来自邻国朝鲜的游戏：一个人骑在另一个人的肩膀上，手持木棍或其他工具，和对面相同的两个人互相“角力”“厮杀”，谁先从伙伴的肩膀上跌落，谁即告负。这个游戏需要体力、智力以及小伙伴之间的密切配合，颇受男孩子们的喜欢。

还有，爸的背影，妈的絮叨，邻里乡亲们的音容笑貌。

爸是个沉默寡言的人，是林场远近闻名的八级大锯匠。他用大锯破拆的木料薄厚均匀，质量上乘，是我们当地少有的“匠才”。我才不管爸是不是“匠才”呢，我常骑在爸的肩头，高声喊呵：“驾，驾，宝马良驹来啦！小伙伴们，快闪开啦！”那时，妈总爱絮叨爸：“你抱孩子你手轻点，别把咱四儿给弄疼了。”妈还总是叮嘱我：“四儿，你走路啥地也慢着点，别跟你爸似的，毛愣三光的。你不怕摔着，我还怕你撞坏别人呢。”妈的唠叨当时不大爱听，如今却成了我最珍贵的回忆。

最让我牵肠挂肚的，还是我家前院那个叫米粒的女孩儿。米粒长着一双毛嘟嘟的大眼睛，逢人一笑两眼就弯成一对好看的月牙，芙蓉花一样迷人。每次她冲我微笑时，我都感觉“哎呀，春天来了”，我的心情就格外地舒畅和兴奋。我和米粒经常一起坐在木刻楞搭建的小木屋的窗下数星星，看着月亮慢慢升起在天空，有时还会对着夜空默默地许下心愿。一次，我问米粒：“丫蛋，能和我说说你许下了什么心愿吗？”丫蛋是米粒的小名，米粒一直不喜欢我叫她丫蛋，听我问她，米粒眨巴几下好看的大眼睛，欲言又止。见我问得急了，米粒就敷衍说：“不告诉你，奶奶说了，凡是许下的愿，都不能说破，说破就不灵了！”说完，米粒捂着脸又跑走了。 那些美好的时光，电影般一幕幕在脑海中反复播放，让我无法忘怀。 后来，我们俩都参加工作了。我有幸到一家森工企业从事文秘工作，米粒则被分配到了筷子厂，在生产线上工作。期间，米粒总是默默地关心我，就像关心她自己一样。她知道我的饮食偏好，常给我做醋溜土豆丝、尖椒干豆腐，为我带饭。她还知道我喜欢饭后去双子河边散步，知道我喜欢听她唱《春天里的小雨》。她把她做的一切都围绕着我，使我感到既幸福，又惴惴不安。我们俩曾一起在小河边默默许下诺言，今后无论发生什么事，都永远在一起，做不离不弃的好朋友。然而，命运总爱捉弄人。最终，我俩还是依依不舍地分开了。她留在了家乡，而我为了生活，为了梦想，踏上了远赴华北的京冀之旅。 离开家乡那天，米粒没来送我，我有些失望。列车许许启动，我意外看见米粒独自一人站在林场车站的拐角处，泪水霎时模糊了我的双眼。但是，我还是强忍泪水，毅然决然地离开了。因为我明白，生活不会因为我们的感情而停下脚步。我们也都有自己的路要走，有自己的梦想要去追逐。

在故乡，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总是那么和谐、友好、亲密。谁家有了大事小情，街坊邻居准会伸出援手；谁家有了红白喜事，他家院子里立马就会涌入一拨拨前来帮忙的人。尤其是谁家有了技术含量较高的家务活，如盖房子、上房梁，他家院子立马就会围拢一群前来帮忙的热心人。那种淳朴的邻里情谊，让我至今还能感受到那种亲人般的温暖。 在北京的日子里，面对孤独无依，我会想起米粒。想起她月牙弯弯的眉目，她纯美的笑容，她温柔的话语，想起她为我所做的一切。米粒的影子就像故乡的风一样，一直陪伴在我身边，让我在这座陌生的城市里感受到那种来自故乡亲情的温暖。我常常在梦中回到故乡，回到米粒身边。我们又在一起无忧无虑地生活了，和从前一样。可是，醒来后却发现，自己依然身居陋室，逼仄得甚至装不下潸然而下的泪水…… 每天走在上班下班的路上，我常常看到一些熟悉的场景，听到一些熟悉的乡音。那一刻，心中就会涌起一股暖流。仿佛自己又回到了故乡，回到了那个充满温暖和回忆的地方。我会停下脚步，仔细地聆听，从心底感受着那份熟悉的亲切。那一刻，所有的孤独和思念，似乎都化作热泪在心里涌流。 我常常想起故乡的那条崎岖蜿蜒小路，它穿过田野，穿过河流，一直延伸到林场的尽头。小时候，我常常沿着这条小路奔跑，听着风声在耳边呼啸。路的两旁是绿油油的庄稼，微风拂过，庄稼随风摇曳，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在为我演奏一首欢快的乐曲。那条小路，见证了我童年的欢乐，也见证了我成长的足迹。我还记得，那条小路的尽头，有一片果园。果园里种满了各种果树，春天的时候，桃花、杏花、梨花竞相开放，粉色、白色、黄色，一片片，一簇簇，一丛丛，像是给大地镶嵌了一层花边。微风拂过，花瓣飘落，如同一场浪漫的花雨。我和小伙伴们在果园里嬉戏，捉迷藏，摘果子。那些果子，虽然没有市场上卖的那么大，那么甜，却是我童年最难得的美味。 北京的夜晚，城市的喧嚣渐渐退去，只剩下一片宁静。我常独自一人漫步在街头，任由从故乡吹来的风拂过我的脸颊。这股风，带着故乡的气息，带着熟悉的温度，仿佛是从遥远的家乡穿越千山万水而来，只为给我带来一丝慰藉。 东北的风，从故乡吹来，带着故乡的气息，带着对亲人的牵挂，带着对恋人的思念，吹过我的脸颊，吹过我的发梢，也吹进了我的心里。我知道，现在或者将来，无论我将走出多远，也无论我身在哪里，这颗心永远属于故乡，属于那些让我牵挂的人。北方的风，从故乡吹来，带着故乡的气息，带着亲人的牵挂，也一定带着米粒的思念，吹过我的脸颊，我的发梢，也吹进了我的心里。我知道，无论我走处多远，也无论我身在何方，我的心永远属于故乡，属于令让牵肠挂肚的米粒。 故乡的风，让我想起了故乡的一切，想起了那些欢笑和泪水。它让我明白，无论生活如何变迁，故乡永远是我们心灵的归宿。那些在故乡度过的日子，那些与亲人、朋友一起欢度的时光，那些与米粒一起经历的点点滴滴，都将成为我生命中最珍贵的回忆，永远珍藏在心底。 “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但使主人能醉客，不知何处是他乡。”（唐·李白《客中行》 在北京街头，我常常停下脚步，微阖双目，从心里感受那股从故乡吹来的风。它能让我感到安慰，感到温暖，故乡的一切就在这温柔的风中。她陪伴着我，守护着我。我知道，无论未来的路有多么漫长，无论生活有多么艰难，只要心中怀有故乡，怀有那些美好的回忆，我就能勇敢坚定地走下去。

2025年4月15日草于北戴河

6月2日改于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