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排队遐想</p><p class="ql-block">2025年06月05日</p><p class="ql-block"> 在乡广播站供职时,三楼办公室的窗户,正对着一座幼儿园。小天使们念书、唱歌、游戏,那一派天真,常常引得我停下要写的稿子看上片刻。我发现,儿童世界区别于成人世界的显著特征是:排队。比如说,我们机关食堂买饭,是不问先来后到地蜂拥在卖饭口;而孩子们打饭时,却在没有阿姨管理的情况下排成一路纵队,秩序井然。不唯吃饭排队,打水、领玩具、分果果……无不排队。有一次我和播音员外出采访,路过幼儿园大门口,播音员忽然指着院内笑着说:“看,真逗!”我扭头一看,不由也笑了——原来,在厕所门口,有四,五个小朋友竟然排成队伍等候入内!这一“可笑”的现象,使我至今仍在深思不已。人类社会由众多的个人组成,人类社会又总是有一些大大小小的“果果”,即种种利益与机遇。由谁分享?于是就产生了种种具有时代特色的“排队”方式。在写这篇短文的前一个晚上,我为查找资料,无意中翻出二十几年前我在风雨劳作时写下的一册厚厚的读书笔记,其中好多篇古文,我不但原文抄录,而且根据我那时的理解水平逐字逐句做了注释。我想起当时是向一位姓张的借得一卷《古文观止》,白天苦劳苦作,晚上伏在如豆的油灯下攻读了好几个通宵:这充分表明那时的我是一个有志青年,完全可以为社会做出更大的贡献,以实现我的人生价值。而严峻的问题是,那时严格地按照阶级成分排队:当民办教师,赤脚医生、参军,上大学……什么时候才能从“贫雇农”的队头排列到“黑五类”的队尾?此种“排队”顺序,导致了众多有志青年的个人悲剧,而众多个人的悲剧便汇拢为社会悲剧——国民经济濒于崩溃,科技、文化诸方面人才断层,华夏大国积贫积弱,再度沦为“东亚病夫”。在惨痛的教训面前,我们终于意识到“排队”方式必须要拨乱反正了,于是,三更灯火五更鸣,面壁十年图破壁,一批批葱俊进取的风华学子纷纷踏进高等学府,学成后按照既定流程走上各自的岗位报效国家。至此,“排队”问题当彻底解决了吧?回答是否定的,也是令人遗憾的。去年——1994年暑假,一个十六岁花季的初中毕业生服毒自杀了。为什么?父母离异,失去了亲情的温暖?病魔缠身,丧失了生存的勇气?都不是。那么,由于落榜?是,又不完全是。实际上,按照正常的“排队”秩序,他不至于落榜,同班一位中考成绩比他差了许多,和他报了同一所中专校的同学,却被录取了,这使他心理严重失衡,终于毫不留恋地告别了这个无限凄凉的人世!他临死前说过这样的话:“不恨天,不恨地,只恨父母没本事。”看来,他那老实巴脚,只会埋头干活的父母的“没本事”,便是导致他落榜,换句话说,是导致他弃世的原因。那么,他的父母为什么“没本事”,所谓“本事”又是怎么一回事。我想,生活在当今之世的国人都会立刻说出答案:金钱,或金钱的替代物——权势。如果说这个少年死得有价值的话,那么,其价值就在于他蘸着淋漓的鲜血写下一行文字,触目惊心地警示我们金钱至上的“排队”方式是如何使正义感强烈的青少年对充满铜臭、有失公道的人世间深感绝望;至于此种排队方式使多少原本正直的人格变得扭曲、畸形,谁又能做出精确的统计呢?办贵族学校的人成了贵族后,公立中学纷纷打着“私办公助”的幌子,将用劳动者纳税的钱建成的教室,改成高价班,堂而皇之招起“议价生”来!富绅们不再为公子哥儿的懒惰、散漫担忧,该升学了,金钱做依托升学就是,毕业后依旧金钱开路,分个好“果果”吃,资金雄厚的企业家“速成”一张“硕士”文凭,真令《围城》里买文凭的方鸿渐们叹方叹止;百年大计,教育第一,但由于“含金量”少,教育与教师的地位无论如何“抬点儿”却总抬不到“第一”的位置。人类生存可以离开阔车、别墅的舒适和化妆品的装璜,却离不开五谷杂粮的滋养,可种地发不了财,本应排在“基础”地位的农业,便随着大片农田的荒芜降至末档,不妨问问数以亿计的大中小学生,可还有一个愿当农民?在街头,在舞厅,在酒楼,在会议厅……谁腰缠万贯挥金如土,谁就被排行老大,有士愿效犬马,有女愿被“长包”……金钱的杠杆作用打乱了正常的社会“排队”秩序,以金钱为尺度的新的排列组合方式渐被认可,公众习非成是,至于“金钱排行榜”究竟把我们的灵魂引向天堂还是地狱,在为钱疲于奔命百计营谋之中,谁还顾得上问个明白!不久前,在一家报社,听几位编辑议论单位按照级别等而下之分配“平米”的分房方案,并由此议论到坐车、医疗、奖金、休假……所有大大小小的“果果”无往而不按级别排队,毫不含糊,一丝不苟,至于权要者级别之“排队”与他们的德、能、才、绩之“排队”是否成正比,谁又能“毫不含糊、一丝不苟”地追究?我们的理论把官员作为仆人排在队尾,而实际操作起来队头、队尾则交换了位置……正在群情激愤时,一位年轻女编辑说:“我要当了行政长官,必定是我管辖的区城内最贫穷的一个。”一位一直默默旁听的编辑反唇相讥:“你如果衣衫褴褛,如何会见外宾?”年轻女编辑答:“我一心只想如何面对我的人民。”蓦地,我对这位可敬的女编辑产生了一种“他乡遇故知”的情感。我多年以来苦苦追寻的真理与道义,不想就这样被她平平常常地、不经意的说出。是的,平平常常、普普通通,而我想,凡具有最深刻思想的人,必定具有一颗属于儿童的单单纯纯、清清亮亮的心。我仿佛看到“排排座,分果果”的场面,看到那个最懂事、被小朋友们选班长的女孩儿,正与身边的小伙伴交换苹果——“小的应该给我。”她说。</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