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本民研究过三年现代诗,有一个深切感受:诗歌语言的实验成功或亚成功(得感谢他们的贡献),让诗人最容易装神。尤其是,读不懂他的鬼语,弄鬼也是神。</p><p class="ql-block"> 顺带给中国当代小说作家打一个扫堂腿:搞文学不玩现代诗,咋说也是文学农民。</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中国当代诗歌的语言技巧,确实玩得溜,花活层出不穷。但扒开这层华丽的语言皮囊,内里的骨架和心肝,却还停留在老祖宗耕田犁地的时代,要么就是塞点进口的激进思想罐头嚼两口。核心主题翻来覆去就那些:我、我爹妈、我兄弟、我老婆、我老家、门前那棵树,再掺点“天人合一”、“看破红尘”的佛道调料;再不就是口号似的模仿西边诗人对人的异化、精神荒芜、元权等的比划式批判。直至人性里的脏东西、精神上的大荒漠、头顶那把元权悬剑——除了北岛偶尔捅两下,其他人基本集体装瞎装哑。诗歌不刺,能叫诗歌。所以,他们攻击北岛的时候,本民叫他们七个小矮人调戏诗歌亚巨人。</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顾城:技术上,“黑夜给了我黑眼睛”这种句子确实精炼。可惜这黑眼睛只用来数童话天空的星星,用透明诗句把自个儿封存起来。外面世界天翻地覆,不如屋里碎个花盆重要。拒绝长大的技术宅。</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西川:像个词语仓库管理员。拼命收集历史边角料、哲学冷门术语,然后用技巧精密粘合。组装得很炫酷。问题是绕开真正烫手的精神难题走,压根不去碰现实的硬茬。知识搬运工。</p><p class="ql-block">于坚:写过《零档案》这样不错的小东西,证明有能力当匕首。但大部分时候,更沉醉于写老家爹妈的热炕头、尚义街六号的温情。面对城市的冰冷和人的奴化(精神荒芜),不去深挖,而是扭头钻回乡音土酒里找安慰。批判的刀生了锈,变成了打开乡愁的门钥匙。精神上没断奶。</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海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成了流行金句,但这浪漫滤镜遮掩了诗中巨大的死亡焦虑和痛苦。把痛苦放大得像神话故事,却很少关注现代人日常具体的、被碾碎的精神裂痕。宏大浪漫的逃避者。</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翟永明:尤其《女人》组诗,把女性私密体验写得细腻入微,技术上尚可。但这痛感封闭在女性专属房间里,对人性共有的幽暗面(贪婪、背叛、权力的腐蚀)探索有限。批判的刀子太向内,只解剖自己这间房。</p><p class="ql-block">欧阳江河:玩语言的顶级焊工,能把词语焊出冷森森的光。“玻璃工厂”炫技不错。问题是技术太耀眼,盖住了他想表达的什么。时代的沉渣、人心的锈迹,看不见。炫技压倒了思想。</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王家新:《帕斯捷尔纳克》里致敬异国苦难很深沉。但轮到自己活着的时代,“承受孤独”、“寻找意义”这类话听着像在炖哲理鸡汤。对身边真实的精神煎熬或元权覆盖,捅得不够深。拿望远镜的知识分子。</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张枣:“镜中”的回环结构设计还行。但这技术让他沉迷在词句里转圈。对现实问题的追问,不如忽扇他的语言蝴蝶。思想配不上技术。</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韩东:冷感是他的标志。“大雁塔”写得冷峻,扎破了文化泡沫。泡沫破了之后呢?搁笔了,只剩一片沉默。戳破表面就走人。</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余秀华:现实处境和诗的爆发力形成巨大反差,这是她的利器。“穿越大半个中国去睡你”算狠。但扒开这狠话,里面跳动的还是渴望传统爱情的老式心。传统情爱的外壳换了句狠话。</p><p class="ql-block">臧棣:诗歌协会的模版人物。字词打磨得光滑圆溜,内容不外乎花鸟鱼虫、午后突然的小感慨,像车间下来的标准件。现代人精神痼疾,他只开一味“珍惜小确幸”的药方。精神疑难杂症前的佛系大叔。</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伊沙:早年“车过黄河尿一泡”是想解构,想造反。结果反叛成了定型的姿势,深度思考没了,只剩点耍小聪明的调侃。哑火的叛逆烟花。</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朵渔:早年愤怒,诗里带刺。人到中年,锋芒秃顶,批判变成带点感伤的知识分子小牢骚。狼牙棒变痒痒挠。</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巫昂:剖析个人情感是一把锋利的刀,切割算准。但每一刀下去,只切开私人小世界的果核,对时代庞大肿瘤却未伤分毫。微观解剖师。</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唐不遇:“第一祈祷词”曾流露切肤之痛。后来沉迷于“我是谁”这种抽象的哲学问题,活在自建的高阁里,楼下的现实污泥懒得看一眼。阁楼上的空想家。</p><p class="ql-block">……</p><p class="ql-block"> 这帮技术高手,最根本的病症集中在三点:</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灵魂落伍:肉身活在现代高楼大厦,灵魂还卡在千年农耕社会的门槛,死活拔不出来。对家庭、乡土的迷恋是安全牌,是精神上的“舒适区”。</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思想软骨症:不敢直视也无力处理人性的真正深渊(背叛、贪婪、权力欲的疯狂)和时代的巨大痼疾(精神的普遍虚空、元权的纠缠)。要么转身躲进小我、亲情、风景的温柔乡,要么空喊两句进口的激进口号充门面。本质是怯懦。</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批判功能退化:诗歌原本的匕首功力基本废了。这刀子被用来削苹果(写写花草)、切蛋糕(描摹温情)、偶尔假装捅一下空气(伪激进)。让它真正去划开社会的毒瘤、人性的脓包?没勇气,也没那深刻见血的能力。诗的刀锋彻底锈蚀、卷刃。</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具体表现为:</p><p class="ql-block"> “旧酒”灌满“新瓶”:语言瓶子(现代诗歌技巧)光洁漂亮,瓶里装的酒(价值核心)却是祖传的“孝悌忠信”农耕伦理老酒,或兑了点“反抗”、“个性”的激进思想浓缩液。</p><p class="ql-block">伪现代性依赖症:以为用了点西方现代主义的词语、句法就是“先锋”,骨子里那套思维方式和价值观还是老古董。喝着洋咖啡,啃着贞节牌坊。</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小我”宇宙中心化:个人一点小情小绪、小痛小爱,被无限放大,好像这就是宇宙真理。世界乱成一锅粥,他只关心自家门前的一亩三分的小情小绪。</p><p class="ql-block">深度近视兼选择性失明:对眼皮底下正在发生的、真正触目惊心的精神崩溃和社会性顽疾(人性被扭曲、思想被冰冻的现实)视而不见,或轻轻带过,转头又能浓墨重彩地描绘晚霞的温柔和老屋的温情。</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病因如下:</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宗教感的集体缺席:</p><p class="ql-block"> 西边诗人深层的驱动力: 无论是但丁对神性的攀爬,艾略特在荒原中对信仰碎片的搜寻,还是米沃什、布罗茨基背负的历史与信仰重负,宗教信仰(或对其的深刻质疑、失落感)为他们提供了审视个体存在意义、拷问罪恶根源、抵抗虚无深渊的标尺和驱力。这种维度带来的深度,触及灵魂最幽暗的深处。</p><p class="ql-block"> 中国诗人的普遍短板:虽有提及“道佛超越”,但多为点缀性的“禅意”、“超然”,很少内化为面对人性黑暗(如背叛、施虐、原罪感)或精神绝对荒芜时的灵魂追问或对救赎的渴望。他们的“超越”往往滑向消极避世或心灵鸡汤式的“和解”,缺乏那种撕心裂肺的灵魂拷问力量。想想北岛的“我不相信”背后,有多少存在主义式的决绝,再看顾城的童话避风港或海子笼罩在麦地上的宿命感,高下立判。他们根本不知,多神教的投机性,教会他们投机;多神教的乏力,决定他们的无力。</p><p class="ql-block"> 哲学理性的深度匮乏:</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西边诗人的批判骨架:尼采的锤子、福柯的权力解剖、阿多诺对启蒙的反思、加缪面对荒诞的反抗……西方现代诗人即使不直接引用,其批判锋芒背后往往矗立着深厚的哲学理性地基。这赋予他们对系统性的邪恶(如元权主义)、结构的暴力、文明的异化进行深刻剖析的能力,而不仅仅是情绪化的宣泄或现象素描。</p><p class="ql-block"> 中国诗人的模糊地带: 当我们的诗人企图“批判”时,常常陷入两种尴尬——</p><p class="ql-block"> 现象罗列或情绪宣泄:如伊沙的“尿黄河”、沈浩波的“下半身”,看似生猛,指向却模糊,缺乏将具体现象提升到结构批判、人性剖析、历史哲学反思层面的理性穿透力。</p><p class="ql-block"> 空泛的“宏大”或“激进”口号:某些作品点缀着“反抗”、“自由”等进口词汇,听起来很“现代激进”。但细究内核,既无萨特式对自由的深刻存在论阐述,也无布莱希特式对历史辩证法的舞台化揭示,更无策兰在语言废墟中寻找救赎的哲学韧性。它们像贴上去的标签,缺乏坚实的思想血肉支撑,沦为“灌装的激进”。</p><p class="ql-block"> 终极追问能力的普遍缺失:</p><p class="ql-block"> 西边诗人的永恒之问:“我们从哪里来?我们是谁?我们到哪里去?”。对存在意义的逼问、对死亡深渊的凝视、对时间流逝的恐惧与超越……这些终极问题驱动着诗意的核心探索。</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中国诗人的现实锚定: 我们的诗人也问,但问得浅尝辄止或方向偏狭——</p><p class="ql-block">问“我”太多: 纠缠于个人化的喜怒哀乐、存在感的焦虑,沉溺在“小我”宇宙,难以将个体痛苦提升到人类普遍境遇的高度进行审视。余秀华的挣扎感人,但更多停留在个体与宿命/情爱的缠斗;韩东看穿虚无,但追问止于无聊,无法像贝克特那样在废墟中发现意义。</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问“历史”太简:对历史的书写(如所谓“史诗”),要么是浮光掠影的咏叹,要么被包裹在乡土情怀里软化,缺少布罗茨基那样将个体命运嵌入历史洪流,进行深刻而冰冷拷问的勇气和能力(《小于一》)。</p><p class="ql-block"> 问“死亡”太玄:海子将死亡美学化、神话化;杨键等则将其处理为淡淡的哀愁、自然的轮回。那种在死亡面前拷问生命价值的存在主义式的剧烈震颤、逼问个体抉择的尖锐性(如里尔克《杜伊诺哀歌》),严重匮乏。</p><p class="ql-block">后果就是:当中国诗人企图面对人性的幽暗、精神的荒芜、极权的阴影时——</p><p class="ql-block">看“幽暗”如同隔雾:只能写到背叛的痛苦、孤独的滋味,却无力像陀思妥耶夫斯基那样,将人性的善恶撕开到血肉模糊、惊心动魄,并追问那深渊的源头。 翟永明剖析女性身体与命运的痛楚是深刻的,但对权力欲望本身如何腐蚀一切人性(无论男女)的揭示,达不到那般触目惊心。</p><p class="ql-block"> 写“荒芜”浮于表层:只能勾勒城市疏离、消费主义表象、原子化孤独的画面(如某些“城市诗”),却缺乏艾略特《荒原》那种对文明整体精神性死亡的寓言式穿透和诊断能力。 欧阳江河精妙的词句下,时代废料的“沉重回声”还算沉重,但对其内内核病理是什么,挖得不深。</p><p class="ql-block"> 碰力量如履薄冰:除了北岛等极少数以自身血肉去冲撞,多数要么彻底沉默失语(这才是最大的“低价值”),要么采用模糊、迂回的策略(历史隐喻、影射),缺少米沃什《被禁锢的头脑》那种直接、精准、充满哲学智慧和社会学洞察的解构力量,或者像赫贝特那样,用古典神话的反讽抵抗力量神话。 他们的“高技术”在此领域往往失去用武之地或变得畏首畏尾。</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总而言之——</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语言的实验再成功,也只是外功。而内功的缺失——对宗教终极关怀的疏离、对哲学理性批判传统的吸纳不足、对存在根基和人类普遍困境进行终极追问能力的匮乏——使得中国当代诗人群体在面对最严酷、最核心的精神困境时,普遍底气不足,思想贫血,技艺再高也只能在边缘小心试探,或在安全的旧价值港湾里安置自我。 他们是语言的冒险家,但大多成了思想的游民,甚至是思想的某才。唯有少数如北岛,以其罕见的硬骨和深刻的思想资源汲取(存在主义、流亡经验),艰难地扛起了诗歌批判与追问的旗帜。这,是中国当代诗歌整体性难以企及精神高度和思想穿透力的核心瓶颈之一。</p><p class="ql-block">诗歌是贵族,诗人很傲慢,都借诗歌装吧。只是,除了半个北岛,再装也混不到大师行列。(转)</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