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我所知道的陈逸飞</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俞云階和陈逸飞的故事</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俞 京 (俞云階的大儿子)2020年4月为纪念陈逸飞逝世十五周年的“云悼念”而作。2025年四月为悼念陈逸飞逝世20周年重发</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贺上海浦东美术馆《时代逸飞》 陈逸飞遗作回顾展。 </b></p> <p class="ql-block">炼铁工人 1956年 俞云階</p> <p class="ql-block"> 俞云阶与陈逸飞</p><p class="ql-block"> ——我所知道的陈逸飞</p><p class="ql-block"> 俞京(俞云阶的大儿子)</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陈逸飞是我爸爸在上海美专的学生。1965年毕业后,经爸爸提名,直接进入了新成立的“上海油画雕塑創作室”,和爸爸又做了同事。我爸爸在1957年的政治运动中遭受了无妄之災,在后面的几年,一直是个边接受监督边做老师的边缘人物,但就是在这种无法言喻的苦难中,他培养出陈逸飞等一大批,上海的美术中坚力量。现在已经很难再设想,这是一种什么样子的生涯,才能带出那些优秀的学生并赢得他们发自内心的尊重!几十年后,当时的上海美专学生告诉我,那时候“负责监督”我爸爸的几位“左”老师,会在上课时候隔着教室门窗大声喝叱,故意羞辱提醒我爸爸不要忘了打扫厕所!……</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我知道陈逸飞的姓名要早于见到他本人。那是在1966年的大革命时候,陈逸飞和夏葆元为爸爸妈妈,挡住了天大的麻烦。那个时候,周围几个中学的革命小将,会时不时地闯上门来,揪斗“牛鬼蛇神”。乒乒乓乓凶神般的敲门,皮带飞舞打人的“革命行动”和声斯力竭的哀嚎!在我们太原路三条弄堂里此起彼伏。这种血睲的場面发生在我的面前,发生在我父母的身上…陈逸飞、夏葆元他们以单位的革命派已经接管了这里为理由,也戴上了红袖章,一次又一次挡住了红卫兵的撒野。而我那个时候,右派分子的儿子,只能老实在旁:什么忙也帮不上。陈逸飞,夏葆元穿军装,戴红袖章护家的故事,让我永远记住了陈逸飞、夏葆元。</p><p class="ql-block"> 1967年6月初,松江的工人俱乐部礼堂内,新成立不久的上海油雕室举办着“红太阳宝像巡廻画展”。爸爸和陈逸飞等都有創作的宝像展出。陈逸飞和油雕室的年轻人,见到我,客气親切,我见到他对爸爸一口一个“俞先生”,让我在同学面前顿时除却了忐忑。相比,我们中学校里的老师,那时候的日子难过的多了。</p><p class="ql-block">再次见到陈逸飞是我作为家属代表,参加油雕室对我爸爸宣布“解放”的正式组织会议(解除牛棚隔离)。那时候,我妈妈也还在单位的“牛棚”内,只能让中学生的我,作为家属代表出席。但这次会议因为我爸爸不承认主观上有反党的动机而搁浅,结果没能宣佈“解放”。我很紧张也很失望,我和爸爸走出会场时,康勤福和陈逸飞陪我们走到大门口。只听得他们安慰我,“不要紧,还有下次,现在只是走个形式”……要知道,在全国大革命的浪潮中,“罪人”家属能够听到如此的安慰,是会记一辈子的。</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陈逸飞和爸爸常常会忘情地谈起俄罗斯的艺术家,画册和音乐。他们会说起俄罗斯的高纬度、低日照造就了油画的调子,他们会用不同的概念和词意解释艺术。这对于当时的我,完全是一个新学问,他可以大段地啍出拉赫马尼若夫第二交响乐的旋律,他可以随便地讲述普希金的长诗“欧根奥湼金”。一天陈逸飞拿着包好的一叠唱片给我。这是文革中的“奇货”,捷克版的33转大密纹古典音乐。这是为了给創作革命样板戏“交响乐沙家浜”和《黄河》钢琴协奏曲而给上海一些年轻音乐家从芭蕾舞学校特批借出的“参考资料”。</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不久,出了一件大事。旗手江青陪美国来的音乐家观看革命的样板戏。原本想听到赞美声的她却听到美国音乐家说:“革命我不懂,但是我听到了贝多芬,听到了肖斯塔科维奇”。老娘火冒三丈,将創作革命样板音乐的作者们,一下打成反革命集团。这下好了,我手里的这批唱片还不回去了,而且还随时会成为天大的“罪证”!爸爸知道了这件事,严厉斥责了我:你们这是要我的命呀!可是陈逸飞慢悠悠的一点不急,只是平平的一句:“没关系,放在你这里好了”。这样,这批唱片在那非常的时期,躺在我家的抽屉里,竟有大半年之久。</p><p class="ql-block">也许正是应了“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和另外一句话:朋友之间一起做好事,不如一起做坏事更知心。…以后,我和他常常还有其他书和唱片的地下交换活动,那个时候,没有手机,家里私人电话也拆了,他隔三差五就会来太原路,只要太原路的家门口停着三五辆自行车,准是他,还有上海那些志同道合的“天才”们。</p><p class="ql-block"> 当然,除了他到太原路的家,我也常常去长乐路的油雕室。看着他们谈论,构思,小构图,素描稿,色彩稿,直到大幅的油画創作完成送展览。那时候,油雕室的“革命工作”就是創作革命画。上海每年有一二次的展览,油雕室总是主力军。</p><p class="ql-block"> 那时在我的印象中,逸飞的最后完成稿,总与我想象的期望不同。色彩调子上,他偏向冷灰,但其中用到的一点红色反到让人眼晴一亮。细节描叙上,无论是“平凡世俗的”战土形象,高山长城之巅上,略带附视的大雁低飞……“红旗”双组画上坑道内的战士,还是和“占领总统府”视觉中心上的升旗手。 “黄河颂”中的哨兵,全画幅中唯有的一点红,是步槍顶端防尘的小红布。战士站立的姿势甚至不是标准的“立正”……平稳又随意,“占领总统府”大幅油画将原来唯一能够参考的历史照片,由仰视改成府视,但群组的细节上又略带平视,为了琢摸战士群像组的正确透视和层次,陈逸飞,魏景山甚至自己做了一个小泥塑。这种大型交响诗般有层次的叙述,让整个画面透着雄浑的“交响诗意”,诗人完全可以对着画写诗。这些可是地地道道的中国革命油画,大革命年代不朽的宏大叙事……但如果真要来个“画配音”,你完全可以听到,柴可夫斯基的“悲愴”,贝多芬的“英雄”“命运”“田园”和“欢乐”……这在全国山河一片红,革命样板戏的有限“創作”的框架条令下,“陈逸飞们”肆意情泼革命浪漫,引领着全国的“另一种革命油画”,这些恐怕就与上海年青艺术家的私下还有唱片,书籍和画册的“地下活动”有关!这在曾是十里洋场的上海以外的地方,是少见的。听说当“占领总统府”运到北京中国军事博物馆时,在埸人员都湧向巨作。鼓起掌来……</p><p class="ql-block"> 上海,也是出整人“棍子”的地方。美术界的棍子们,比其他地方更早地嗅出革命油画中的“阶级斗争”,那就是:“苏派油画”和“灰调子”!我爸爸是上海唯一选中,送北京中央美院,苏联专家马克西姆夫油画训练班的学员。在上海,批“苏派油画”,标靶就是俞云階。</p><p class="ql-block"> 陈逸飞的二幅“红旗”组画送审后,当时的“上海美术創作领导小组”,组织了“上海美术界的学习批判会”。引经据典地指出陈逸飞“红旗”的反动,他们知道这是“另一种油画”!是我爸爸从苏联专家那里带来的“苏派”油画,那种强调光影环境,运用大面积中间色调铺垫的写实主义的油画!被通俗称为“灰调子”的油画……“灰调子”不好听,和革命样板戏的舞台灯光聚焦下創作英雄人物的方法不同调,而陈逸飞創作的战埸坑道中的“红旗”,又和苏修库尔㨗夫的“红旗”同名又同主题,从而认定陈逸飞的“红旗”也是修正主义,宣揚了“战争恐怖”……但是会上,陈逸飞表现的并不“激烈”,甚至还有点“谦虚”。他说我只是用中国的油画颜料和布材,画了中国的油画,油画技术是西方传来的,就像现在我们在用脚尖技术跳革命样板戏一样。最后在这埸堪比闹剧的批斗会上,陈逸飞大胆的回顶了一句,“册那起来,那本库尔㨗夫的画册就是你解绍给我看的……”</p><p class="ql-block"> 我爸爸对陈逸飞讲,他们要“大红大绿”你就给他们个“大红大绿”……两个月不到。陈逸飞的“南来北往”,又掛到了展览会上。充满大画框上近乎原色的“红”、“绿”、“金”色,回敬了对“灰调子”的批判!陈逸飞巧妙地选择了鲜红的东方红拖拉机和亮綠色的火车车厢相向行驶的隙间。前景是一个金黄色阳光下,饱经风霜而又坚毅的扳道工,红和绿的对比,动和静的对比。无与伦比的革命宣传画!多么漂亮的回敬!对胡搅蛮缠的批判而言,以相同逻辑的“革命宣传画来抗辩是多么高明!而且只有短短的二个月,只会动口批判并不会画画的“棍子们”还没有反应过来,陈逸飞则是以革命画的行为,来回应那些政治流氓无赖,实在是高明!……我站在“南来北往”的画前,对陈逸飞的人品,为人处事的本领,以及表达和保护自己的绘画艺术本领,简直已经是崇拜至极,尽管他只长了我二岁。</p><p class="ql-block"> 我为我爸爸有这样能力的学生而骄傲,也为有这样能力的学生而安心,有陈逸飞这样的学生前面挡着,我爸爸和我,风雨中才有了那么一点安全感。</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就在不太遠的“时候”做人做事就是那么荒唐!油画雕塑創作室,老的老,少的少,都是些只知道将心中的“美”来創作的艺术书呆子,对于“整人”和如何“躲避整人”,根本就是外行,油雕室太小了,也太弱了!完全没有支撑和后台、对于要命的政治指控,除了可怜的自辨以外,没有一点办法!油雕室的艺术家早认命:在“伟大的的革命”中,只会埋头“創作”。把颈脖伸过去,供另一批人批判!而另一批人,不会画画的“美术家”,只要在整人上动脑筋,政治上完全沒有风险!他们的革命工作就是把报纸上各个时期的反动罪名往別人头上扣就是了!那个时候就是这么荒唐。并且还理直气壮,自认自己是职业革命家……</p><p class="ql-block">倒也奇了怪了,四五十年过去了!中国,中国人真好!这么些荒唐事,荒唐人,都是有名有姓,有时间有地点,有证人有纪录……却竟然都没有人和机构来“追责”“问候”一下?</p><p class="ql-block">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爸爸 俞云階和陈逸飞都成了受人尊敬的“大师”?回想那些不是太遠的年代,每一次的辛辛苦苦完成的作品去“送审”都成了心惊胆颤等待的信仰判决,成了自讨苦吃修练的苦行。批判陈逸飞和我爸爸的文章,在报社的印刷厂里,已经排好版,只等最后印刷见报……现在的年轻人很难想象,“大师们”当时要顶着那么重的“政治”压力,顶着那么多的艰辛苦难,才能画出对心里初心美好的颂揚,我们常常见到电影、电视剧歌颂先烈们对信仰虔诚的追求而不顾自己生命……那么我们能否重新想想,那样伟大的信仰追求者实际上就在我们的身边!</p><p class="ql-block">向陈逸飞,魏景山约稿“占领总统府”的军事博物馆油画组领导,何孔德,是我爸爸在苏联专家马克西莫夫训练班的同学,也是穿着军装的“右派分子”,“苏派油画的”军内的代表人。多么苦涩的搞笑!对党对制度最虔诚和最深沉的讴歌竟需要冲破喊着同样口号左棍子设列的枷锁!……"如果艺术上也有“国家隊”的话,何孔德的“古田会议”和陈逸飞的“占领总统府”都代表了我们国家油画的最高水平!去俄罗斯 圣彼得堡博物馆看看,我们油画艺术的革命“主题性創作”,“宏大叙事的油画”哪一点比“苏派”的老师们差了?</p><p class="ql-block">世界上,介绍艺术家磨难经历的文章千千万,但是普天之下有哪里的艺术家,政治上被整的灰头土脸,性命堪忧却仍然任劳任怨,克服千难万险。仍然努力創作出一幅幅讴歌偉大政治信仰的“红旗颂”来?!</p><p class="ql-block"> 我爸爸对逸飞和他其他学生因为有平时的爱,有时也会大发脾气,批黑画时候,给好几位参观油雕室的工人画家看到了,汇报到美术创作领导办公室去。“右派分子在油雕室还能那么嚣张?”从而论定油雕室还是资产阶级专政。</p><p class="ql-block">……</p><p class="ql-block"> 我最后一次面见到陈逸飞是在1979年的油雕室。爸爸终于在政治上翻身了。那天油雕室正举办着我爸爸将赴江苏、福州画展的观募预展。很早,我们全家到了,但油雕室的门房间冒出来的是来的更早的突然回国的陈逸飞,他说:“俞先生,我来烧头香”。我爸爸出乎意外的高兴,拉着他的手,一口常州语音的话句:“伲啊伲,伲能力在文化部长之上,做画家亏待你了……”</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我爸爸先去,陈逸飞也去了。在上海,我几乎买遍了所有介绍陈逸飞的书籍和读网上关于他的“趣闻轶事”……很遗憾,很多文章并不是懂“苏派”油画的人写的,甚至对油画都是“隔靴搔痒”的评论。但今天大家隆重纪念他,说明真正的艺术,真正的艺术大师是不会被时代淹没的。 1993年我父亲过世,到2006年上海美术馆的“岁月印痕——俞云階回顾展”之间。我爸爸在上海美术界就好像逝去的烟雲并不存在过。在几次“写实主义已经走到了尽头”、“苏派油画是概念化的源本”的浪潮中,上海的美术界不少人几乎找不到北。甚至个别昔日爸爸的学生也赶紧僻清关系,不敢大胆地再去“苏派”,不敢认同自己的写实本领。但时间再次对此作出了公正的判断。</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今天,各位隆重纪念逸飞去世20週年,我回忆起,这些点滴往事,并向我爸爸过去的所有学生,现在的艺术大家和向创意举办悼念陈逸飞记念活动的领导和艺术家们致意!</p><p class="ql-block">(2020年4月为悼念陈逸飞逝世十五週年的云悼念而作。今天略作修改,参加悼念陈逸飞逝世二十纪念活动而再次发文。)</p> <p class="ql-block">陈逸飞 魏景山为創作油画“占领总统府”,为解决群像的透视,光影问题而自己創作了雕塑小稿。</p><p class="ql-block">他们不仅油画是天才专家,随手一甩的雕塑水平也非常了得!</p> <p class="ql-block">小学时的陈逸飞(右一)</p> <p class="ql-block">为創作“占领总统府”,陈逸飞自己做模特(左)</p><p class="ql-block">背景上的零星政治标语,透露那是“反击右倾反案风”的荒唐年代!</p> <p class="ql-block">俞云階和苏联油画专家马克西姆夫,1956年</p> <p class="ql-block">《红旗》组画之一 陈逸飞</p> <p class="ql-block">“黄河颂”。 陈逸飞</p><p class="ql-block">(这是典型的大面积中间“灰”色调背景衬托,主体人物在金黄暖色“中间”调的照耀下,亮部更亮,暗部更暗……绘画上学过素描,懂油画美术的画家应该都理解:这是自然,真实环境光塑造的“写实主义”表现方法,并不因为文字上的“灰”字而贬意……”</p> <p class="ql-block">“黄河颂”(局部)</p> <p class="ql-block">“南来北往” 陈逸飞 1971</p><p class="ql-block">很可惜,“非常时期”生产的油画颜料质量很差,退色厉害。尤其是黄色颜料。日照光线下紫外线作用的结果。</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俞云階油画作品选刋</b></p> <p class="ql-block">俞云階, “勇猛精进”为徐悲鸿老师为俞雲階题</p> <p class="ql-block">瞿秋白像</p> <p class="ql-block">“日日夜夜” 俞云階 1981年(中国油画选送法国巴黎沙龙作品)</p> <p class="ql-block">姚家姆妈 俞云階</p> <p class="ql-block">领袖在井冈山 俞云階1966年</p> <p class="ql-block">京剧演员张文娟 俞云階</p> <p class="ql-block">演员张瑞芳 原作在1966年6月被毁</p> <p class="ql-block">“孵” 俞云階</p> <p class="ql-block">刘英 1981年</p> <p class="ql-block">“此时无声”。顾圣婴像</p> <p class="ql-block">巴金</p> <p class="ql-block">老人肖像 俞云階 1956</p> <p class="ql-block">女子肖像 俞云階 1956 (在中央美院 苏联专家马克西莫夫训练班时课堂作业)</p> <p class="ql-block">女演员像 (在中央美院 苏联专家马克西莫夫训练班时课堂作业)</p> <p class="ql-block">颜文良老师像 俞云階</p> <p class="ql-block">“人勤春早” 俞云階 1966</p> <p class="ql-block">太湖秋色</p> <p class="ql-block">“瓶菊”俞云階</p> <p class="ql-block">高炉整体起吊。江苏梅山炼铁厂</p> <p class="ql-block">“水乡” 俞云階</p> <p class="ql-block">向陈逸飞组稿的中国军事博物馆油画组负责人 何孔德的“古田会议”(局部)</p> <p class="ql-block">何孔德自画像</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