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足底春风十二年</p><p class="ql-block"> 推开那扇玻璃门,熟悉的艾草香气便裹着水雾扑面而来。王师傅正弓着腰给客人修脚,也不抬头招呼:"老位置给您留着呢。"李妹从里间探出头,眼角笑纹里盛着十二年来如一的暖意。我忽然想起第一次被同学建文拽进这家店的光景,那时门框上新贴的"御足康"三个金字,如今已被岁月磨出了毛边。</p><p class="ql-block"> 那是2013年深秋,整条秀峰路还在进行维修。建文神秘兮兮地说要带我去个"神仙地方",结果走进这间二十平米的临街铺面。没有假山流水的造景,没有穿着旗袍的茶艺师,4张简单躺坐两用床,李妹正往木桶里舀着褐色药汤。"试试,祖传的艾草方子。"她说话时总微微前倾着身子,像随时准备倾听的姿势。</p><p class="ql-block"> 王师傅的修脚刀在灯下闪过一道银弧。这把德国双立人是他当年在沪上大场子当技师时,用三个月工资换的。刀锋游走在我脚茧上,宛如春风掠过冻土,那些经年累月的坚硬竟化作细雪纷纷飘落。隔壁大店的学徒总把顾客脚底刮得生疼,而他的刀法却像能读懂皮肤纹理,连最顽固的甲沟炎角质都服帖地臣服于刃下。</p><p class="ql-block"> "您这大脚趾甲得修成圆弧形。"他拇指按着我趾关节轻轻旋转,"直着剪容易往肉里长。"李妹这时端来木盆,水温恰好是体感最舒适的42度。她双手托着我的脚踝浸入药汤,指腹精准地压住涌泉穴,一股暖流顿时顺着脊柱窜上后脑。后来我才知道,这套手法是他们夫妻跑遍扬州、重庆学来的,光是足底穴位图就临摹了三大本。</p><p class="ql-block"> 转眼间玻璃门上的倒影已添了白发。当年三十元的套餐涨到四十五元,而有些新开的"足疗会所"标价二百八当然也送个小果盘。有次我问王师傅怎么不扩充店面,他正在给客人刮痧消毒,不锈钢盆里的酒精棉球像朵朵白梅。"咱就这两双手,"他笑着指指墙上"一生做好一件事"的十字绣,"李妹绣的。"</p><p class="ql-block"> 雨季来临时,李妹会在药汤里多加些老姜片。她的按摩手法比王师傅更细腻,总能发现客人自己都未察觉的肌肉结节。有回我高烧初愈,她竟从我足跟僵硬程度判断出肺部有湿气,第二天特意熬了陈皮薏米水。这些年见过他们给环卫工人免费修冻疮,教快递小哥穴位保健,收留过躲雨的卖菜阿婆。那台小太阳取暖器永远对着客人的位置转,夫妻俩的羽绒服却总沾着未化尽的雪粒。</p><p class="ql-block"> 去年冬天最冷的那晚,我加完班路过小店。透过结霜的玻璃,看见王师傅蹲在地上给李妹揉膝盖,她手里还握着没纳完的鞋底。暖气片上烘着的毛巾蒸出白雾,模糊了墙上的全家福——女儿在学校捧着奖状的笑脸,和他们身后一尘不染的磨砂玻璃,上面映着十二年来无数双舒展的脚影。</p><p class="ql-block"> 这画面,很美。</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