赝品与真品（二）

左·右

上文写到林薇接受了周伯安的邀请，从此，她将踏入书画鉴定的不同人生路。

——引

那张素白的名片，像一块投入死水的石头，在林薇荒芜的心湖里激起了涟漪。

周伯安老先生并未多言，只留下地址和一个约定：“三天后，上午九点，静候光临。”

出租屋里，松节油的气味似乎也淡了些，被那张泛黄照片上流淌的生命力驱散。

三天里，林薇像在趟一条宽阔的大河，就在苦苦挣扎中即将溺亡时，抓住了一根救命的浮木。她找出尘封的专业书籍，指尖拂过那些关于笔触、颜料、年代鉴定的文字，它们在她的瞳仁里跳跃着、欢歌着，不再是枯燥的理论或是概念，而是化作了即将用于实战的武器，拟或是即将打开一把古老而锈蚀大锁的钥匙，让她思绪翻飞，辗转难眠。每一次翻阅，都是一次自我的新的肯定，更加让她更清晰地看到澄空画廊那幅《紫藤》赝品拙劣的涂抹痕迹，也让她对即将见到的真迹充满了近乎朝圣的期待。

九点整，林薇站在了名片上的地址前。

这里，并非想象中的豪华别墅或艺术机构，而是一座位于老城区，毫不起眼的青砖小院。院墙上爬满了缠绕的紫藤，虽非花期，虬劲的枝干却透着一股倔强的生命力，与照片中的神韵遥相呼应。她深吸一口气，叩响了古朴的木门。

开门的是周伯安本人。他引林薇穿过小小的庭院，步入一间光线柔和、陈设简朴的书房。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檀香、陈年纸张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古旧颜料气息。书房中央的案几上，并未直接摆放那幅紫藤真迹，而是铺陈着几卷画轴和一堆林薇只在教科书上见过的专业仪器：高倍放大镜、分光光度计、微型取样工具。

“林小姐，欢迎。”周伯安示意她坐下。

“在见真迹之前，我们需要谈谈‘它们’。”他指向案几上的画轴，“这些，是疑点重重的‘名作’。有人以假乱真，扰乱视听，牟取暴利，甚至……试图抹杀一些真正的艺术价值。”

林薇的心猛地一沉。她明白了，周伯安需要的不仅是对一幅画的鉴定，更是要她加入一场对抗艺术界黑暗面的隐秘战争。这远比她想象的复杂和危险。

周伯安并未立刻让林薇上手真迹。最初的几个月，是近乎严苛的“学徒期”。她接触的是那些疑点重重的画作，在周伯安的指导下，学习用最精密的仪器和最敏锐的感官去捕捉赝品的破绽：颜料化学成分的微妙差异、纸张纤维的老化程度是否自然、笔触在微观下的迟疑与模仿痕迹、甚至装裱材料中隐藏的时代密码。

过程枯燥且压力巨大。一次，林薇在对一幅署名“宋人山水”的鉴定中，过于依赖仪器数据，忽略了画绢经纬线编织中一个极细微的不协调点，差点将一幅高仿误判为真品。周伯安没有厉声责备，只是指着那个点，平静地说：“林薇，机器是工具，眼睛是延伸，但最终下判断的，是心。要感受那画中是否有‘气’，有‘骨’。赝品，往往有形无神，有技无情。”

这番话像一记重锤敲在林薇心上。她意识到，真正的鉴定师，需要的不仅是技术，更是对艺术灵魂的深刻理解和近乎直觉的感悟力。她开始强迫自己沉下心来，不再仅仅依赖数据，而是长时间地凝视那些画，尝试去“聆听”画布诉说的故事，感受创作者留在笔触间的呼吸，她的意识似乎就立在创作者的身旁，观看着每一笔每一个细节每一次在色彩变幻中，创作者凝神而专注的神情。这个过程异常痛苦，也让她异常兴奋，无数次自我怀疑几乎将她淹没，尤其是在技术分析遇到瓶颈时，又有无数次的惊喜让她从淹没中畅快的呼吸，那是白昼与黑夜的交织，那是心灵得到不断充实的慰藉。

然而，林薇在周伯安处学习的事情，并非绝对隐秘。艺术圈这个看似光鲜实则盘根错节的名利场，消息传播的速度超乎想象。

很快，无形的压力再次袭来。一封匿名恐吓信塞进了她临时租住小屋的门缝，里面是几张她进出周伯安小院的偷拍照，还有一行打印的冰冷文字：“悬崖勒马，否则后果自负。”信纸上沾满了红色的颜料，在颜料中间还有一个洞。孤独和恐惧从空气的每个方向袭来，就像虫儿被蛛网紧紧地包裹，那种内心深处的无助让她陷入深深的彷徨。深夜，看着那封恐吓信，林薇的手在发抖，她不怕辛苦，也不怕威胁，却害怕连累周伯安，害怕自己微弱的抗争最终被黑暗吞噬。她甚至想过退缩。

在这些日子里，她尝试寻找一些与艺术相关的兼职（周伯安提供的是学习机会而非丰厚报酬），也遭到了更彻底的拒绝，对方甚至暗示“有人打了招呼”。

更让她心寒的是，曾经的同学在社交媒体上隐晦地发言，指责她“攀附神秘金主”、“为了利益不惜诋毁整个行业”，暗示她在澄空的行为是为了出名而“炒作”。昔日的导师也打来电话，语气复杂地劝她“识时务”，“艺术圈的水很深，个人力量难以撼动”。

就在林薇意志最动摇的时刻，周伯安在一个静谧的午后，将她带到了书房深处一间恒温恒湿的密室。

当那幅真正的《紫藤》在特制的灯光下缓缓展开时，时间仿佛静止了。林薇屏住了呼吸。照片所能传递的，不及真迹万分之一！那虬劲的枝干并非简单的线条勾勒，而是饱含着岁月的挣扎与向上的力量，仿佛能听到木质纤维在时光中生长的低吟。瀑布般的花朵，每一片花瓣的色彩都仿佛在流动，从深紫到浅粉，过渡得如此自然灵动，绝非化学颜料可以堆砌。最震撼的，是周伯安曾提到的“风骨”——在花瓣尖端，那细微的、带着生命颤栗的笔触，如同蝴蝶振翅前最轻微的悸动，蕴含着无限的生机与脆弱的美。这是一种穿越数百年时空，依然能直击灵魂的生命咏叹！

她仿佛又被拉回到了创作者的身边，展开了生命的对话：你就这样放弃吗？那些被赝品掩盖的真相，就这样被恐惧胁迫，而灰飞烟灭吗？

林薇的泪水无声滑落。这一刻，她彻底明白了什么是真正的艺术价值，它与金钱、与圈子、与“养活多少人”的论调无关。它是创作者生命力的凝结，是时间无法磨灭的灵魂印记。面对这样的伟大与真实，澄空画廊那幅篡改她作品的赝品，以及它所代表的虚伪与掠夺，显得更加丑陋不堪。

“看清了吗？”周伯安的声音低沉而有力。

“这就是我们守护的东西。不是一张画，而是一段历史，一种精神，一份不容玷污的真实。黑暗可以暂时遮蔽它，但永远无法真正消灭它。因为总会有人，像你一样，能认出它，并为它说话。”

林薇擦干眼泪，眼神从未如此清澈坚定。所有的恐惧和动摇，在真迹的光芒前烟消云散。她找到了比个人得失更重要的东西。她用力点头：“老师，我明白了。”（待续）

（注:本文纯属虚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