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一夜

新客家人

　　无锡是我的故乡，小辰光我在那里的乡下生活了一年多的光景。1986年底回去过一次，后面就没有回去过了，直到1998年的夏天。

　　1998年6月中旬，我在福州正好遇到闽江发洪水，在抗洪抢险工作暂时告一段落后，我接到了集团总部的调令，立刻启程去无锡公司报到。

　　能回故乡工作我蛮开心的，铺着青石板悠长悠长的小巷、小桥流水人家的风光令我向往。

集团在搞精细化管理。因为洪灾福建境内的铁路断了，我查了一下机票，只有飞杭州最便宜，即使加上杭州到公司的长途车票，也比飞其他地方便宜不少。

飞机降落在杭州萧山机场是中午的十二点钟。萧山机场有去往无锡方向的依维柯中巴车。集团的无锡公司是在无锡的锡山市港下镇。说起港下镇知道的人不多，如果说起红豆集团肯定大家都知道。上世纪八九十年代，靠做针织内衣，红豆集团名噪一时。它的名字出自“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一诗。无锡的港下镇是红豆集团的发祥地。抗日战争时期这里是新四军与日寇战斗的前线，京剧《沙家浜》里的十八个伤病员就是在港下镇附近的战斗中负伤，后转移到沙家浜的。

我要去的就是这么一个地方。这个港下镇虽说属于无锡，但它离张家港市最近。我买了一点多钟去张家港方向的车票，上车时对司机说，我在港下镇下车。

依维柯驶离萧山机场，我就一直往车窗外看。离开家乡时间长了，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撩拨着我的心。长三角，江南水乡的景物都差不多，浙江境与江苏境路旁的村舍都是白墙黛瓦的二层楼房，绿油油的稻田、鸭子嬉戏的池塘、河流上的石拱桥……我只有看路标才知道车到哪里了。

下午四点多，车驶入锡山市境内，我紧张了起来，眼睛盯着窗外，左看看右看看，怕错过了港下镇。

当我看到右边路旁的厂房有两只巨大的金属圆筒仓时，我知道公司到了，圆筒仓是行业里厂房的标配。我连忙喊司机停车。

我拎着运动包和编织袋往回走了几十米，来到公司大门口。没等门卫开口我就告诉他：“我是总部调来的，找办公室主任。”

门卫说：“五点钟公司已经下班了，陈主任可能还在办公室里。”

公司院子里静悄悄的。我推开办公楼的旋转玻璃门，一走进去就看见一楼挂着办公室牌子那个房间。门开着，里面有个二十八九岁的瘦高的年轻人坐在办公桌前。我敲了敲门，走进去自我介绍道：“陈主任，我是总部从福州公司调过来的。”然后掏出调令和福州公司的介绍信递给他。

陈主任看完调令和介绍信说：“你先在公司招待所里凑合着住两天。后面给你安排宿舍。”然后帮我拎包带我去招待所。

所谓的招待所就是一座小楼二楼上的两间客房，平时没人住，是给来公司拉货的司机和客户预备的。每个房间里面都摆着两张单人床，两个书桌和两把椅子，很简陋。桌上有一层灰，看得出已经很久没人住和打扫了。

陈主任给我介绍了开水房和厕所位置，又告诉了我明早食堂开饭时间后就走了。天光渐渐的暗了下来。我打开灯，又环顾了一下房间，选了一个床。抓起有些泛黄的枕头拍打着床铺上的灰尘。拍打完，把枕头扔到另一个床上。我睡觉本事大，没有枕头也能睡。

我决定晚上和衣而卧。苏南的夏天是炎热的，白天被烈日炙烤了一天，夜晚的微风从开着的窗户钻进屋里带来了丝丝凉意。但我发现一个大问题，这窗户没有纱窗。开着吧，蚊子会飞进来，关着吧，又热。两害相权取其轻，我决定开着门窗睡觉，就赶紧把灯关了。我来到门外的走廊上，四周静悄悄的。想想无处可去，就又回到房间，站在窗户跟前看远处镇上亮起的点点灯光。

这窗外是围墙，围墙外是稻田。蛙鸣声不绝于耳，它们在大合唱。我百无聊赖，又长途奔波了一天，感觉有些疲倦，索性就躺床上睡觉。

我闭着眼睛迷迷瞪瞪的时候，耳边传来了蚊子嗡嗡的叫声。这叫声很密集，不是一只，有十几只。我挥一挥手，有几只从我手指间滑过。故乡的蚊子都这么热情地欢迎我的到来。故乡的山，故乡的水，故乡有我幼年的足印。故乡的蚊子们讲吴语，我听明白了它们的意思，它们想亲吻我。可我要睡觉要睡觉。我不喜欢它们这样，拿起毛巾在头上不停地转着圈地抡，将它们驱逐开。这一夜把我折腾的够呛。

“ 青山意气峥嵘,似为我归来妩媚生。”这是古人笔下的归乡。而今我回来是：蚊子齐唱嗡嗡，蛙鼓敲不停。这个夜晚也是人生中难忘的一个记忆片段了。

One Night In town.

2025.6.4日于成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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升职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