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山白头》

沂河银鱼

<p class="ql-block"> 《雪山白头》</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赵健离开的那天,西宁下了十年不遇的大雪。江楠站在站台上,看着他的背影被卷进铁灰色的风雪里,像一滴墨落进浑浊的河水。火车鸣笛声撕裂空气时,她突然想起去年夏天在青海湖边,赵健用树枝在沙滩上画的两个歪扭小人,当时湖水漫上来,墨迹般的线条在涟漪中溶解得那么快。</p><p class="ql-block"> "楠楠,等铁路修通唐古拉山,我就回来。"他转身时皮夹克领口的羊毛蹭过她冻僵的脸颊,带着柴油和骆驼烟的味道。江楠数着他睫毛上结的霜花,突然发现这个承诺像他们常去的面馆里那碗牛肉拉面——热气腾腾的许诺底下,沉着永远捞不尽的姜末。</p> <p class="ql-block">  邮局绿色柜台上的老式座钟敲响第八下时,江楠把第七张明信片塞进帆布包夹层。这些盖着安多邮戳的卡片总是准时在每月15号抵达,正面是千篇一律的雪山风景,背面用蓝色圆珠笔写着"一切安好"。她抚摸过那些力透纸背的笔画,仿佛能摸到海拔五千米处稀薄的空气。直到去年冬至收到的那张,背面多了道突兀的咖啡渍,像朵枯萎的格桑花。</p><p class="ql-block"> 春分那天,江楠在农贸市场遇见赵健的工友老周。这个常年高原作业的汉子两颊泛着紫红的冻疮,递来一包用《青海日报》裹着的牦牛肉干时,报纸某版角落的讣告栏正在风中簌簌作响。"小赵他......"老周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咳得弯下腰时,江楠看见他后颈有块和赵健一模一样的胎记,形状像半片雪花。</p><p class="ql-block"> 现在江楠总在清晨六点醒来,这个时刻青藏线的列车正经过楚玛尔河。她披衣坐在飘窗边织毛袜,棒针碰撞声里混着远处喇嘛庙的早课钟声。织到第三十六双时,毛线团滚到五斗柜底下,她跪着去够,摸出个落满灰尘的氧气面罩——橡胶管断裂处参差的齿痕,还留着那年赵健在纳木错缺氧时咬出的牙印。</p><p class="ql-block"> 立夏后的第一个周日,江楠终于踏上开往格尔木的列车。窗外掠过的戈壁滩上,偶尔有藏羚羊像金色的流星划过。当广播里响起"前方即将翻越昆仑山口"时,她突然理解赵健为什么总说这里的云像未拆封的信——此刻舷窗外的积云层层叠叠,确实像某个巨人仓促间塞进天空抽屉的羊皮纸卷。</p><p class="ql-block"> 在海拔5068米的烽火山隧道工地,江楠见到了赵健的蓝色安全帽。它静静挂在工棚的铁钉上,内衬里她用红线绣的"平安"二字已经褪成浅粉。守夜的藏族老人递来半罐结冰的酥油茶,她捧着铁罐坐在轨道枕木上,看远处测量旗在风中猎猎作响,恍然听见多年前那个雪夜,赵健在电话里说"等春天"时信号干扰的沙沙声。</p> <p class="ql-block">  回程大巴经过可可西里时,暮色正将雪山染成淡紫色。江楠怀里抱着印有中铁标志的纸箱,里面装着赵健的工装裤、磨秃了齿的登山扣,和一本被柴油浸透的《线路施工手册》。当车灯惊起一群藏雪雀时,她忽然翻开手册扉页,在密密麻麻的计算公式底下,发现用铅笔极轻地写着一行:"楠楠,隧道贯通那天,带你去羊卓雍措看星星。"</p><p class="ql-block"> 此刻雪山公路在暮色中泛着冷光,像条被风干的哈达。江楠把额头贴在冰凉的车窗上,仿佛看见十八岁的赵健正在路基下方奔跑,安全帽的系带飞扬如经幡。那时他们还不知道,有些离别就像高原永冻土,看似坚实的表面下,是终年不化的寒意。</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