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中的青衫客

含蓄

暮色像一泓清茶，将植物园泡得绵软温存。放学后，我踱进植物园，踏着这份温存漫行。校门口还沾满粉笔灰的我，此刻披着满身草木气息，成了园中一位青衫客，仿佛一天的疲惫，顷刻间就被那些花木的呼吸消融了。

园中游人不少。跳广场舞的男女，排成方阵，随着节拍摇摆，脸上浮着一种自信的笑容。打羽毛球的少年，奔跑跳跃，汗珠从额上滚下，滴在红色的塑胶地上，立刻被吸干了。散步的，跑步的，遛弯的，各色人等，皆在这园子里有目的地穿行着。

沿着步道前行，花香与草木香混合着。那些紫雾般的小花攒成云朵，在晚风里轻轻摇曳。香气是浸润过春水的绸缎，带着湿漉漉的凉意拂面而来。我不由驻足，看那些细碎花瓣在暮光中忽明忽暗，恍若粉笔末簌簌落进玻璃糖罐，又像孩子们课间扬起的彩色纸屑。

曲径深处，老槐树正抖落陈年旧事，一串一串白色小花低垂着，像是谁把天上的云朵撕碎了，又用无形的线穿起来，挂在这枯黑的枝干上。风过时，一缕若有若无的甜，悄悄地钻进鼻息，在察觉时，又悄悄地溜走了。我想，这大约便是槐花的性情——不争不抢，却自有它的动人处。树下积了一层落花。这些早谢的花朵，已经由白转黄，蜷缩着，像是疲倦极了的小生灵。恍若当年教室后墙流动的光阴——总有些顽童对着晃动的小生灵出神，任粉笔头轻轻落在课桌上。

步道两侧，山楂树结着青涩的果子，杨树高大，桃树低矮，各种不知名的花草树木，各自占据一方天地，互不相扰，肆意生长着。看那些来来往往的人们。一个老妇人推着轮椅，轮椅上坐着更老的妇人，大约是她的母亲。两人都不说话，只是慢慢地向前移动。几个孩童追逐打闹，尖叫声刺破黄昏的宁静。一对情侣依偎着走过，女子手里捏着一枝不知从何处折来的花，男子则低头看她，眼中闪烁着一种柔和的光。

天色渐暗，园灯次第亮起。那些灯光照在树叶上，竟显出几分鬼气。跳舞的音乐更响了，打球的人却已散去。散步的人少了，跑步的人多了，仿佛夜晚更适合奔跑。低眸间，忽见一株桃树下落满了花瓣，粉红的，在灯光下显得格外凄艳。不知是谁曾在此停留，踩碎了这些娇嫩的生命。

我踩着满地柔软辞章往出口踱去，鞋上渐渐沾满草汁与花香。路灯次第亮起的瞬间，忽然懂得为何古人总爱将园圃称作"尘外"。这满园草木原是最慈悲的先生，以香气为戒尺，用年轮作教案，教每个风尘仆仆的过客重读天地这本大书。

衣袂间萦绕的草木气息，是今夜批改作业时最清雅的批注。明日站在讲台上，粉笔灰落下的轨迹，或许会多几分青翠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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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片：含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