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最初的时光

海之蓝

初夏的晨光穿过小区林立的楼宇，将金色的光斑洒在幼儿园迷彩小楼的墙面上。绿色围栏的院子里，身穿粉纱裙的年轻老师正蹲着给排队的孩子们整理小黄帽。突然，一个戴兔子发箍的小女孩从队伍里蹦出来，踮着脚尖去够低空飞舞的白蝴蝶，发辫上的草莓发绳随着她的动作欢快地跳跃。这画面让迎面而来的风突然变甜了，像含化了二十年前那颗在舌尖慢慢融化的水果糖，一直甜到了记忆深处。

时光倒流到三十年前，那辆老式永久牌自行车的样子至今历历在目：黑色的三角梁上缠着防滑的红丝绒，后座固定着一个红黄相间的小竹椅。她扎着两个小羊角辫，穿着粉红色的外套坐在上面，悬空的小短腿随着踏板吱吱的节奏轻轻晃动，粉色的衣服在晨光中显得格外温暖。车把上的铃铛叮当叮当作响，和着清晨的微风成为一天最美的开始。每次爬上那个长长的砖瓦坡到达幼儿园门口时，那声带着奶香的“妈咪再见”总会准时响起，软糯的尾音像小鸟振翅般向上扬起，轻灵灵的在晨光里久久回荡。

那年秋天的阳光格外慷慨，给幼儿园的旋转梯都镀上了一层金边。我把刚满两岁的她留在一个陌生的环境里，她只是好奇地摸了摸小小书包上的毛绒小熊，就乖乖跟着阿姨走了。反倒是我这个做母亲的，离开时心里空落落的像失去了什么似的，上班时钢笔在纸上洇出好几个墨团。终于熬到提前下班，一路快速踏着自行车冲进幼儿园。当时正值园里自由活动，院子里到处都是嬉闹的孩子。我穿梭在孩童之间，终于在长有老柳树下的角落里发现了她——小小的身子蹲成一团，鼻尖几乎要贴到地面，正全神贯注地看着一队蚂蚁搬运食物。阳光透过树叶的间隙，在她背上投下跳动的光斑，像是给她披上了一件会跳舞的光之衣裳。忘呼的她直到周围的小朋友此起彼伏地喊“丹丹，你妈妈来了”时，她才猛地抬起头，眼睛亮得像盛满了星星扑向我的怀抱。

清楚的记得那些时日，她总是清晨第一个到园的孩子。冬日的早晨，霜花还凝结在自行车座时，我们已行进在撒满金色光芒的街道上了。每次到园门口的她都懂事地要求自己走入园内，斗篷外套的后摆随着她的小步轻轻摆动，在转角处必定要转身挥手，像个可爱的小大人。遇到阴天时，还不忘奶声奶气的叮嘱“妈妈快走，小心雨淋湿了！”最神奇的是那个深秋的傍晚，当我踩着细高跟鞋匆匆穿过空荡荡的走廊接她回家，快到门口时突然听见她雀跃的声音：“我妈妈来啦！”后来陪她的阿姨告诉我，当时她正在玩积木，突然就抬起头说了这句话，问她怎么知道就是妈妈？她认真地解释道：“因为我能听出妈妈的脚步声，咯噔咯噔的像唱歌一样好听。”

那时的她，每天带回来的惊喜总让人心头温热，认字、数数、叠纸、跳舞、唱歌，每个“技能”都是全家人的饭后甜点。而最具搞笑的是那首“小猪小猪，吃饭吞吞，走路哼哼，洗洗澡呀，照照镜子，扭扭屁股，晒晒太阳……”的说唱表演，总让家人们看不够。最难忘的是那个傍晚，下班回家的我推开家门时，看见地面上有如朵朵梅花盛开的水痕，小板凳上摆着半杯已经凉了的白开水。还没等我放下包，门后突然钻出个小人儿，头发上还沾着一些水珠，只见她用软糯的嗓音唱着“我的好妈妈，下班回到家……”原来幼儿园教了《妈妈您辛苦了》的儿歌，她这是在“照猫画虎”行孝呢！只是洒水、扫地、倒水的顺序完全乱了套，反倒显得更加的可爱。

还有那些让人又惊又笑的插曲，如今都成了我最珍贵的记忆珍珠。“跳跳糖事件”发生前，她偷偷从衣兜里掏出那个宝贝似的透明小瓶子瞧了又瞧，一不小心，五颜六色的糖粒突然倾泻在桌面炸开了，她手忙脚乱地想要拦住四散“逃跑”的糖粒时，两只小胳膊仅仅圈住了几颗“幸存者”，而其他孩子却已经开心的咂着嘴品尝“战利品”了。回家的路上，她抱着空了大半的糖瓶，每走一步都听见里面所剩无几的糖粒发出啪啪的轻响，像是在诉说她丢失的委屈。

而“鼻塞事故”的那个下午，西晒的阳光把教室变成了温暖的橙色。胖阿姨坐在一角飞快的织着红毛衣，小伙伴们各自找着乐子玩，而她也百无聊赖地揪着连帽衫上的塑料装饰星豆玩，谁也没注意那颗“小星星”什么时候溜进了她的鼻孔。当她用小手挖抠不出着急时，当胖阿姨用牙签小心翼翼戳的流血时，当门卫大叔用自行车载着她并让她指引着回家的路时，我已急冲冲的赶回家。见到我时，满脸显得惊吓的她如小兔一般扑向了我。抱着她赶到十字街口的急诊室，无影灯照亮了她挂着泪珠的小脸，看着医生用镊子取出血渍斑斑的塑料珠时，我那一颗吊着的心才终于落地了。至今我还清楚地记得医生的话：“还好是塑料珠，如果是一颗豆子可就危险了！”真是一场惊虚一次深刻的教训。

今天，当我走过夕阳余晖下的古老街道时，想起从前的岁月时光里，那辆自行车驮着无数这样的晨昏，伴随着我们。记得她坐在前梁上晃荡的小脚丫，记得她提出的每一个充满奇思妙想的“为什么”，记得街角油炸摊飘来的香气如何与她的童谣搅拌在一起，成为记忆中最迷人的味道。如今她也已为人母，而我的记忆却固执地停留在那些年——当她还是个小不点时，每个转身挥手的小小背影，每次扑进怀里的快乐冲击力，都让最平凡的日子变成了闪亮的糖纸，在记忆的长河里熠熠生辉。

或许父母与子女的缘分，就是收集这些糖纸的过程。当那个需要弯腰才能牵到的小手渐渐长大时，这些包裹着记忆的糖纸，也许会在某个不经意的午后突然沙沙作响，用最温柔的方式提醒我们：爱，永远保持着它最初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