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若梦——林溪与顾晨（9）

云舒

浮生若梦，与你在红尘相遇，缘深缘浅，总归是不期而遇。风月花边走，暗香入梦来。一份情，缱绻了流年，一份爱，温暖了余生。

月光竟如漂白剂，无声无息漫过Q城的老城墙根，也浸透了江畔的碎石小径。林溪沿水而行，白日里那场骤雨留下的水洼，此刻盛满了星子，每一步都踏碎一池微光。这光景有种奇异的熟悉感，仿佛许多年前，也有这样的月光，这般湿漉漉的石板路——只是那时并肩的影子，被岁月揉散了。

前方石凳上有个凝坐的人影。月光在他肩头镀了一层薄霜，背影却沉得仿佛能坠入水中。林溪脚步不由得缓了缓，心头浮起一个名字，却又不敢确认。

“顾晨？”她试探着唤了一声。

那人影微微一震，缓缓转过头来。脸庞在月色里浮出，正是他，只是眉宇间多了一道被时光凿刻的深痕。他眼中有瞬间的愕然，随即漾开一丝微弱的涟漪，如同石子投入古井，终究又复归沉寂。

“林溪，”他声音低缓，像被夜露浸润过，“你也在这里。”

“嗯，有点闷，出来透透气。”林溪在他身旁不远处的石凳坐下。空气里浮动着雨后泥土与草木蒸腾的气息，一丝若有若无的清冽，竟似某种暗香，悄然潜入肺腑，又悄无声息地缠绕上记忆的藤蔓。

两人一时无话。远处江水低语，近处虫声唧唧。这沉默并非虚空，倒似一只被遗忘的旧匣子，此刻悄然掀开了一角。顾晨的目光落在脚下，一枚被雨水打落的银杏叶，金黄卷曲，脉络清晰如昔，如同某种被骤然定格的流逝。

“这城墙，”顾晨忽然开口，声音像拂过石面的风，“记得所有人。”他抬手指着远处月光下黝黑的轮廓，仿佛一个巨大的、沉默的见证者。“那年夏天，就在那墙根下，你白衬衫被风吹得鼓起来，像只鸽子……”他的话语很轻，却骤然落下，余音在夜色里留下悠长的空白。林溪的心轻轻一颤。那鸽子的意象，早已沉入她记忆的深湖，此刻被他一句话打捞起来，带着水淋淋的旧日光泽。她甚至闻到了那年夏风里栀子花的味道。

“你竟还记得。”林溪低语，声音几乎被虫鸣吞没。她指尖无意识触到无名指上那圈微凉的金属，又悄然缩回。

“有些东西，沉下去了，未必就化掉了。”顾晨的声音很淡，目光投向江面，那里月光流淌，如同液态的银。“像这江底的石子，水流带不走，只是蒙了尘。”他顿了顿，夜风拂过，带着水汽的微凉。林溪肩头轻轻一瑟，顾晨几乎同时察觉，他并未看她，只是极其自然地解下搭在臂弯的外套，轻轻递了过来。那动作流畅得如同一种经年的默契。外套带着他的余温，林溪披上时，一股暖意裹住了微凉的肩头，这暖意陌生又熟悉，恍若隔世。

他们并肩坐着，月光无声流淌。江水的低吟和远处偶尔的汽笛，织成一张温柔的网。许多话不必出口，许多事无需回溯。二十多年的光阴，各自跋涉的山水，那些被风月浸染又被岁月漂洗的悲欢，早已在彼此眉梢眼角刻下印记。此刻，竟在这月华如水的江畔，被一种巨大的安宁轻轻覆盖。

“这月光，”林溪望着满江跳动的碎银，声音轻如梦呓，“像不像许多年前，我们各自走丢的那一晚？”她并未具体指哪一晚，顾晨却了然地点点头。

“是丢了，”他接口道，语气里没有伤感，只有一种沉静的沉默，“丢在各自的路上。好在……”他侧过头，月光照亮他脸上一个极浅的、几乎看不出的笑意，“好在路还长。”

夜更深了，月轮悄然滑向西天。江风渐渐带了更深的凉意。林溪站起身，将那件犹带暖意的外套轻轻递还。

“该回了。”她说。

顾晨也站起来，接过衣服，并未立刻穿上，只是搭在臂弯。两人沿着来时的碎石小径往回走。月光把两道身影拉长，有时分开，有时又短暂地交叠在一起。他们不再言语，只听得足音轻轻敲打着寂静，如同微小的鼓点。前方灯火渐次稠密，城市的轮廓在夜色中浮现。各自的方向终究不同，但方才月下石凳上那片小小的栖息之地，那份无言的懂得与暖意，已如暗香潜入心底，悄然缱绻了半生流年。

走到小径分岔口，两人脚步自然地停下。没有道别的话，彼此点了点头，眼神交汇处，是一片了然于心的寂静月光。林溪转身朝灯火阑珊处走去，披着城市的光晕。顾晨立在原地片刻，望着她背影融进那一片光里，才慢慢转身，步入另一条幽静些的巷子。

月光下的路，各自延伸，如同尚未拆封的书页。方才那片刻的暖，已足够抵御前方未知的寒凉。他们各自带着这份暖意，继续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