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仰了，苏东坡

赵家龙

K11地下三层的《久仰了苏东坡》展以苏轼自述的方式回顾了苏东坡的一生，诗情画意扑面而来。 　　展览通过苏东坡第一人称视角叙事。我们从苏东坡往来书信、诗词、字帖中总结和提炼了苏东坡一生中一些关键节点时的内心想法,通过苏东坡自述的方式呈现给大家。选择第一人称表述,是为了让苏东坡离我们更近,让大家能够更容易体会到他的情绪,走近他,认识一个活生生的苏东坡。 苏东坡的人生起点很高,但他的故事不是爽文。他一生起起伏伏,登上过高峰,也经历过低谷。苏东坡并不是一个完美的人，普通人有的缺点他一样也有，他初入职场一样处理不好跟领导的关系，他遇到危机一样会恐惧甚至崩溃，他一样会失落、会惰、会内耗。但他身上却又总有一些闪光点,照亮着自己和喜欢他的人。“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让我们一起走进苏东坡的人生旅程吧! 这个展的门票很别致。 第一幕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熙宁八年(1075年)正月二十日，密州，苏轼40岁，一夜梦中还乡，遇见了与他分別十年的妻子王弗.… 不知不觉已经整整十年过去了，我虽不曾刻意去想起你，但我从来没有忘记。你的坟墓远在千里外的家乡，我如何跟你诉说我的凄凉。纵使咱们再重逢，恐怕你也认不出我了吧。你离去时我们都还青春年少。如今的我已经鬓发斑白，满面风霜。昨晚我忽然梦到了你，我走到咱们的老房子前，看到你正在对镜梳妆。你我相顾无言,只是任着眼泪落下千行….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 《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记梦》 　　十八岁那年,我们因"唤鱼池"结缘,多么奇妙的缘分呀。十九岁,我进京考试前,与你完了婚。还记得洞房花烛那一晚,那首集句诗吗?《南乡子·集句》寒玉细凝肤(吴融),清歌一曲倒金壶(郑谷)。冶叶倡条遍相识(李商隐),净如，豆蔻花梢二月初(杜牧)。 年少即须臾(白居易),芳时偷得醉工夫(郑邀)。罗帐细垂银烛背(韩),欢娱，豁得平生俊气无(杜牧)。 　　后来我上京考试,母亲大人也去世了,那几年过得好快。 嘉六年(1061年)你陪我一起去陕西凤翔赴任。那一年的我多风光呀，顶着大宋有史以来制科考试第一名的成绩。欧阳修读了我的文章都直呼：“读轼书，不觉汗出，快哉！快哉！老夫当避路，放他出一头地也！”文彩名满天下，仕途上冉冉升起，少年得志、锋芒毕露。还有你相伴,自觉长风万里! 在凤翔那些年你陪着我，有的时候我见客人，你会在屏风后面听着，等他们走后,你会出来给我建议。比如：这个人太有偏见，或者这个人明显对我有诉求，是来套近乎的，不能成为长远的朋友。你的话,很多都被证实了。 我那个时候也是狂啊，看不惯的人就直接写文章说他，看不惯的事我也会直接给皇帝上表。你在身边时,偶尔还会劝劝我。 在凤翔干了两年，来了位新领导叫陈希亮，他也是眉州青神县老乡。但他做事太刻板，有时也似乎是特意针对我。我也很不爽他，经常和他对着干。我俩经常争论，有时甚至吵得言辞激烈、面红耳赤。 陈希亮修了一座凌虚台,让我写一篇《凌虚台记》,我利用这个机会在文章里好好损了他一番。但他似乎也不生气，还对幕僚说：“我看苏轼年少成名，心气太盛，所以平日里对他严苛些，是希望他不要自满,没想到他还不开心了。”没想到他竟然把我的文章一字不改让人刻成碑文立在台前。 现在看，那时初入职场的我是多么年轻气盛、少不更事呀，想想就十分后悔。从凤翔回京城不久，你就病故了,再过一年，父亲也去世了。我听从父亲的遗命，把你安葬在了老家眉州。不知不觉中，十年已经过去了。这十年里我也经历了很多。王安石在推行新法,我总是上书反对。皇帝召见了我，想要启用我，数次被王安石阻止。我被迫远离中枢，在杭州待了两年，现在又来到了密州。 对了，我续娶了你的堂妹王闰之。现在是她在照顾迈儿(苏轼与王弗的儿子也是苏轼的长子,苏迈)，视如己出，你可以放心了。《凌虚台记》废兴成毁，相寻于无穷，则台之复为荒草野田，皆不可知也。 计其一时之盛，宏杰诡丽，坚固而不可动者，岂特百倍于台而已哉夫台犹不足恃以长久，而况于人事之得丧，忽往而忽来者软? 第二幕且将新火试新茶诗酒趁年华。 熙宁七年(1074年),苏轼被调任密州(今山东诸城市)。 我从杭州调任密州,放弃了舟船的安逸,忍受车马的劳顿;放弃了华丽的宅院,栖身于简陋的房屋;告别了西湖的山水,行走在桑麻遍地的荒野。 我刚到密州时,这里连年歉收,盜贼横行,案件堆积;厨房空空,只能以枸杞菊花充饥。人们都以为我会郁郁寡欢。但住了一年,我反而心宽体胖了,白发也日渐转黑。我既喜欢这里淳朴的民风,而当地的官吏百姓也习惯了我的笨拙。 于是,我整理园園,清扫庭院,砍伐树木来修补破败的屋舍,勉强安身。在园子的北面,有一座依城墙而建的老台,我稍加修葺,使它焕然一新。从此之后,便时常与友人登台远眺,纵情抒怀。南望马耳山、常山,云雾中时隐时现,仿佛有隐士居住;东面的庐山,是秦朝隐士卢敖遁世之地;西望穆陵关,隐约如城墙姜太公、齐桓公的功业遗迹犹存;北俯潍水,不禁慨叹淮阴侯韩信的功绩,哀悼他未能善终。这台子高大稳固,幽深明亮,夏凉冬暖。无论是雨雪纷飞的清晨还是清风明月的夜晚,我总是与宾客相聚于此。我还时不时采摘园中蔬菜,捕捞池里鲜鱼,酿高粱酒,煮糙米饭,大家畅饮欢谈,感叹:"这日子多快活呀!当时,我的弟弟子由在济南。我写信让他给此台命名。子由太懂我了,他写了一篇赋,引用了老子"虽有荣观,燕处超然",将此台命名为"超然台"。 《超然台记》 凡物皆有可观。苟有可观皆有可乐,非必怪奇伟丽者也。哺糟吸酸皆可以醉：果蔬草木，皆可以饱。推此类也，吾安往而不乐? 夫所为求福而辞祸者，以福可喜而祸可悲也。人之所欲无穷,而物之可以足吾欲者有尽。美恶之辨战于中,而去取之择交乎前，则可乐者常少，而可悲者常多。是谓求祸而辞福。夫求祸而辞福，岂人之情也哉？物有以盖之矣。彼游于物之内,而不游于物之外。物非有大小也,自其内而观之，未有不高且大者也。彼挟其高大以临我，则我常眩乱反覆,如隙中之观斗，又乌知胜负之所在？是以美恶横生，而忧乐出焉，可不大哀乎! 南宋·马远 《举杯邀月图》 　　是呀，人的欲望无穷无尽，而能满足欲望的东西却是有限的。如果总是计较好与不好，又反复选择取舍，患得患失，那怎么能够时常快乐呢？所有这些无非都是人生体验而已，任何事都能找到有趣且让人快乐的地方。生活不一定总如我所愿，我既决定不了大环境，也很难改变周围的人和事，但我却可以换个心态来体验这人生百态。莫再对老友倾诉我的思乡之情了，不如点燃新火，烹上春茶，以诗酒豪情，不负这大好年华！ 春未老,风细柳斜斜。试上超然台上看,半壕春水一城花。烟雨暗千家。寒食后,酒醒却咨嗟。休对故人思故国,且将新火试新茶。诗酒趁年华。 《望江南·超然台作》 　　有一天风高日丽,我带着衙署骑马出城,打猎演练。我虽人到中年,但并未老,依然可以弯弓射箭,洒血报国。老夫聊发少年狂,左牵黄,右擎苍,锦帽貂裘,千骑卷平冈。为报倾城随太守,亲射虎,看孙郎。酒酣胸胆尚开张,鬓微霜,又何妨!持节云中,何日遣冯唐?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 《江城子·密州出猎》 戴敦邦 《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 我当时调任密州,也是想离身在济南的弟弟子由更近一些。但我来这里后并没机会去见他一面。不知不觉来到了中秋之夜,欢饮达旦,大醉。我一边思念着已经五年未见的弟弟子由,一边举头望向这明月,月亮啊你为什么在我和亲人分离的时，变圆呢?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字,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 写完这首词的第二年,苏轼终于在和弟弟子由分别六年后团圆了。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第三幕与君今世为兄弟又结来生未了因 元丰二年（1079年），汴京御史台狱中，苏轼因"乌台诗案"被囚于此已经一百多天。身处监狱内的苏轼，正经历着他人生中的至暗时刻。 离开密州后，我又调任河中府，又改徐州、湖州，三年间辗转奔波。在湖州仅仅任职了百日，便遭诽谤陷害，身陷牢狱，几乎丧命。我其实性格刚直偏激，命运多舛。既不能随波逐流，又未能及时隐退，以致积怨招祸。那天在湖州，我突然被逮捕，被像盗贼一样捉拿。我与长子苏迈即刻被押送启程，家中女眷痛哭，仆从慌乱奔逃，举家惊惧崩溃。 路过太湖时，站在船上想，这次回去京城可能是必死无疑了吧。曾经的天之骄子，宋朝开国以来制科考试第一名，仁宗皇帝中的未来大宋宰相，文坛顶流。这一切的一切似乎还没有到达它本应到达的位置就要因这次灾祸戛然而止了。一切都完了。算了，不如索性就这样投湖自尽，一死了结吧！可押送我的吏卒看管实在太严，我终于没有等到机会。 后来，我被关在御史台监狱里，被没日没夜地提审，没有任何喘息。被辱骂，被折磨，被精神施压。我感觉自己好几次已经濒临崩溃。我又想过绝食求死，或者忍受不了时就服药自尽。这一次，老天仍旧眷顾着我，让我坚持了下去。 我和长子苏迈约定，他给我送饭时，平常就送些蔬菜和肉，一旦有不好的消息，皇上可能要杀我了，就送条鱼作为暗号。有一天，当我打开送来的食盒，里面的饭菜竟然有一条鱼。看到饭菜里有鱼，终于知道死期将至了，我早已预料过这个结果，但又总是抱着一丝希望，但这一刻还是到了。难道我的人生就停止在这个年纪了吗？ 　　我估摸着自己撑不过去了，马上就要死在牢里。当年我和弟弟子由一起在京备考时曾经击掌为誓，等我们仕途归来，一定要一生相伴，夜雨对床。可现在连跟子由当面道别的机会都没有了吧。我写了遗书（两首诗），托狱卒梁成转交给子由。 我真是个愚蠢又作死的人呀，这辈子还没活到头就要因罪身死。我的孩子呀，我的老妻，我愧对你们！我可能要提前离开这个世界了。子由啊，把我葬在浙江西边的桐乡吧。但其实也不必那么麻烦，到处都是青山可以埋了我这把骨头。只是往后夜雨时分要留你一人独自伤心了。想到我一家老小马上就要无家可归，还要麻烦弟弟你替我照顾他们。只可惜我们这辈子做兄弟时间短暂，但愿来生我们依然是兄弟，与你继续这份未竟的情谊。 圣主如天万物春，小臣愚暗自亡身。百年未满先偿债，十口无归更累人。是处青山可埋骨，他年夜雨独伤神。与君今世为兄弟，又结来生未了因。《狱中寄子由二首．其一》 柏台霜气夜凄凄,风动琅珰月向低。梦绕云山心似鹿,魂飞汤火命如鸡。眼中犀角真吾子,身后牛衣愧老妻。百岁神游定何处,桐乡知葬浙江西。 《狱中寄子由二首·其二》 　　苏辙收到哥哥的信后，上书哀求皇帝，愿意用自己的官职来换哥哥一命。当时病重的皇太后也请皇帝宽赦苏轼来为她祈福。就连苏轼的政敌王安石也写信给皇帝替苏轼求情。 苏轼活了下来，被贬谪到黄州。在那里他将跌落到泥土里，艰难地生活，经历涅槃，并最终成为那个为后世敬仰和传诵的苏东坡。 是处青山可埋骨，他年夜雨独伤神。与君今世为兄弟，又结来生未了因…… 第四幕君门深九重坟墓在万里 宋神宗元丰三年（1080）初，在御史台被关了一百三十天，受尽折磨，曾经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的苏轼终于捡回了一条命。他即将被贬谪到黄州。 经过百天的煎熬，终于盼来了春天。我现在想想啊，生命中最要紧的，原来不就是健康快乐地活着吗。走出狱门，春风拂面，喜鹊鸣叫，痛饮一杯酒，自己好像刚经历了一场人生大梦。这一次的灾祸，过去就过去了，何必再深究呢？ 我写的这些东西，虽然给我带来了麻烦，即便名声受损，我也不在意了。将来即便有机会像苏武回归中原那样，东山再起，我也不想再卷进那些无谓的争斗中去。为了我，弟弟子由甚至愿意放弃自己的官职，被贬江西。现在啊，我就像陶渊明辞官一样，虽然清贫，甚至无酒可饮，但我也知足了，因为至少还有妻子儿女陪伴在我身边。百日归期恰及春，馀年乐事最关身。此灾何必深追咎，窃禄从来岂有因。平生文字为吾累，此去声名不厌低。塞上纵归他日马，城东不斗少年鸡。 《出狱次前韵二首》 　　正月初一，我把家眷留在了商丘，让弟弟帮忙照顾。自己带着大儿子苏迈，跟随御史台派来押解我的人一起上路了。二月初一到了黃州，天灰蒙蒙的，凛冽的江风夹杂着水汽，冻入骨髓。黃州位于僻陋之地，经济落后。城市仿佛就是个大田园。 我被安置到一座名为"定惠院"的小寺庙里,和僧人们同吃同住。作为一个犯人，无法随身携带太多行李，生活条件也很艰苦。但比这更难受的是无聊，是困顿,是迷茫。我常在夜里，趁着凄冷的夜色，在定惠寺的院子里踱步。夜深人静,稀稀疏疏的梧桐树上，挂着一弯残月。走在月下，像孤雁一样寂寞。内心有许多话想说，却无人可倾诉。我不甘心，不肯随波逐流，只能忍受着沙洲的孤寂与寒冷。我到底该不该认命?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谁见幽人独往来,缥缈孤鸿影。惊起却回头,有恨无人省。拣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 《卜算子·黄州定慧院寓居作》 　　不知不觉我在黄州第三年了，有时我感觉我越来越扛不住了。特别是那一年的寒食节,我感觉我的情绪、心态、身体,都在崩溃的边缘了。 黄州的春雨已经下了两个月。胭脂一样的海棠花被风雨无情打落，花瓣和着雨水跌落被埋葬在污泥里。年年都在惋惜春光逝去，但时光流逝是如此半点不由人。看了看自己这潦倒的样子，无奈感慨。病好时少年的头发已经白了，面对自己的憔悴和衰老，他也无能为力啊。江水涨得将要冲到屋子里。自己的小屋就像在一叶渔舟之上，漂流在苍茫的云水之中。厨房里空荡荡的,打算煮点冷菜，但破旧的灶台里还是潮湿的芦苇。看到乌鸦口衔纸钱,才记起今天是寒食节。朝廷的大门深达九重，亲人的坟墓远在万里之外。好想大哭一场，但已到了穷途末路，心死如灰，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 我时常穿布衣草鞋，往来田间，在东坡筑屋，自号"东坡居士"。自获罪以来，我长时间独处，乘小舟，穿草鞋，放浪形骸于山水之间，与樵夫渔民相处，被醉汉推搡辱骂了，我也不在意，反而还庆幸渐渐无人认得我了。谪居无事时，我也开始静心反省，回顾三十年来的言行，问题很大。人难有自知之明，我当时起点太高，所以自命不凡，真以为自己有什么经天纬地之才了。直到摔了这么大一个跟头，差点儿命都没了，才知道自己有多愚蠢，才开始好好反省。轼始谪黄州，布衣芒届出入阡陌，筑室东坡，自号居士。得罪以来，深自闭塞，扁舟草履，放浪山水间，与樵渔杂处，往往为醉人所推骂，辄自喜渐不为人识。谪居无事，默自观省，回视三十年以来所为，多其病者。 《答李端叔书(节选)》 　　后来,弟弟把我的家人也送到了黄州。我到黄州的第二年，生活日益穷困。老朋友马正卿可怜我缺粮少食，特意向官府申请了数十亩荒废的旧营地，让我能够耕种。这片土地早已荒芜多年，满是荆棘野草和碎砖乱瓦，又遇上大旱之年，开垦的艰辛几乎耗尽了我的体力。唯盼来年的收成能让我忘却今日的劳苦。 余至黄二年,日以困匮。故人马正卿哀予乏食,为于郡中请故营地数十亩,使得躬耕其中。地既久荒,为茨棘瓦砾之场,而岁又大早,垦辟之劳,筋力殆尽释来而叹,乃作是诗,自憋其勤,庶几来岁之入以忘其劳焉。 《东坡八首》序 这块荒地虽杂乱荒凉，高低各处仍可合理利用。低湿处种稻高地栽枣栗。江南有位蜀地同乡，已答应赠我桑果苗。好竹子也不难栽种，只需防止竹鞭乱长。还要选个好位置，规划建房安家。僮仆烧荒时，跑来报告发现了暗井。我不敢奢求饱食，但至少能解决喝水问题了。 荒田虽浪莽,高庫各有适。下隰种杭徐，东原莳枣栗。江南有蜀士，桑果已许乞。好竹不难栽,，恐鞭横逸。仍须卜佳处，规以安我室。家僮烧枯草，走报暗井出。一饱未敢期，瓢饮已可必。 《东坡八首》其二 南宋·夏圭 《雪堂客话图》 第五幕回首向来萧瑟处，也无风雨也无晴 要从苦闷的生活中走出来，需要经常和朋友走动走动。 有一次，米芾来雪堂做客，酒酣时，我画了两枝竹,一株枯树，一块怪石，送给了他。与朋友交流书画艺术与诗道，是我的快乐时光。 有一次我去陈季常家里做客。我们兴致起来了就一直聊到夜里。谁知道陈季常老婆一直在等着，看我们还不打算睡觉，冲进来就对着陈季常一声大喊。这喊声就像是河东狮吼，吓得陈季常把拐杖都掉了,赶紧跑回去睡觉。龙丘居士亦可怜,谈空说有夜不眠。忽闻河东狮子吼,挂杖落手心茫然。 《寄吴德仁兼简陈季常》 有一次晚上正要上床睡觉，突然看到月光很美，临时起意打算趁月色散步。自己一个人散步怎么有意思呢。于是我就跑到了承天寺,去找张怀民。“怀民怀民,睡了吗?”，怀民原来还没睡。于是，我们信步在月下庭院中散步。 元丰六年十月十二日夜，解衣欲睡，月色入户,欣然起行。念无与为乐者，遂至承天寺寻张怀民。怀民亦未寝,相与步于中庭。庭下如积水空明,水中藻荇交横,盖竹柏影也。何夜无月?何处无竹柏?但少闲人如吾两人者耳。 《记承天寺夜游》 　　《一夜帖》是苏轼谪居在黄州时写给朋友陈季常的信札。陈季常是苏轼老长官陈希亮的儿子,喜谈佛法,晚年隐居在黄州、光州之间,因为与当时谪居在黄州的苏轼时有往来,便成了好友在这封信札中,苏轼托陈季常向王君转达:王君所索取的黄居实画龙已暫借给曹光州,一旦曹光州还画以后,他便马上还给王君。 《覆盆子贴》 此帖与《一夜帖》大略创作于同一时期，同时也是苏轼谪居黄州时写给朋友陈季常的信札。苏轼托人送东西给好友陈季常，同时感谢先前所馈赠的覆盆子，让他十分感动。 《新岁展庆帖》作于北宋元丰四年（1081年）春天，苏东坡46岁，写在他的天下第三行书《黄州寒食诗帖》前两年。 信中大意是苏东坡告诉陈季常，李公择要来黄州了，过完正月十五出发，估计月底能到，届时请陈季常过来见见面。 　　初到黄州，苏轼给杜道源写了两封信，即《啜茶帖》和《京酒帖》，经历了"乌台诗案"的苏轼不敢再随便写东西给朋友，害怕他们再次被牵连，他的信中有茶、酒和日常起居，也不知道朋友是否能来。 不久，杜道源来到黄州定惠院探望苏轼，成为他被贬黄州后的首位老友。杜道源的到来给苏轼带来了莫大的安慰，两人一同品茶饮酒，畅谈人生。 　　苏轼所作的画作多见于著录,传世真迹极少。 竹、怪石、枯木，可称为"东坡三君子"，是苏轼作品中常出现的意向。这幅枯木怪石图中，一枝枯木，虬屈的姿态有如扭曲挣扎而生的身躯，向天空伸展的枯枝，呈现出无穷的生命活力，淋漓尽致地展现了苏轼的人生哲学。 　　要从苦闷的生活中走出来,需要去大自然里看一看。 有一天，我和两三个友人结伴到城外的赤壁游览。看到江水滚滚东流，历史长河里的那些人物仿佛就在眼前。眼前一切仿佛一场梦幻。 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故国神游，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人生如梦,一尊还爵江月。 《念奴娇·赤壁怀古》 戴敦邦 《念奴娇·赤壁怀古》 　　过几天我与友人又泛舟江上。清风徐徐，江面平静。我与客人们一边饮酒，一边吟诗，一边歌唱。不一会儿，月亮从东山升起，徘徊在斗宿与牛宿之间。白雾横贯江面，水光与天际相连。我们任凭小舟漂流，越过茫茫江面。浩浩荡荡似乘风凌空，不知飘向何处，飘飘然如脱离尘世,羽化登仙。 酒兴正浓时，敲击船舷伴奏歌唱。有客人吹起了洞箫。箫声呜咽如哀怨，如倾慕，如哭泣，如低诉，余音缭绕，似断非断。我问他箫声为何如此悲凉？那人说，此时此景，让他想起了三国时在赤壁的那些英雄人物。可这些人最后不也都死去了吗？ 人生匆匆而过，最终都要化为灰烬。我们就像朝生暮死的蜉蝣寄居在天地之间，渺小得如同沧海一粟。哀叹生命短暂如眨眼一瞬，羨慕长江可以奔流永无止境。多想像神仙一般乘风遨游，与永远与明月相伴。因为我知这根本实现不了，只得将满腔惆帐寄托在了这箫声中。 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挟飞仙以遨游,抱明月而长终。知不可乎骤得,托遗响于悲风。《前赤壁赋》 我答道，我们何必羨慕长江和明月呢？天地万物皆有主宰，那些不属于我们，一丝一毫都无法获取。但这江上的清风，这山间的明月，你听到了就成声音，看到了就有了形色。这都是造物主赐予我们的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宝藏。你我都可以尽情享受啊！ 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取之无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无尽藏也,而吾与子之所共适。《前赤壁赋》 吹箫那人终于转悲为喜，重新斟满酒，我们继续欢饮，在这船中伴着夜色相继而眠，不知不觉东方已露出鱼肚白。 　　三个月后的一天,我从雪堂出发，准备回临皋亭。两位客人随我走过黄泥坂。一抬头，见明月高悬。环顾四周，心中愉悦舒畅，大家边走边唱。走着走着我忽然叹到：“有客却没有酒，有酒却没有菜。如此月白风清的良夜岂能辜负，咱们是不是该活动活动？”一位客人：“傍晚时刚捕到一条鱼,像是松江鲈鱼,刚好拿来当下酒菜。但要去哪儿找酒呢？” 于是我回家找老婆商量，她说：“我早藏了一斗酒就是备着你突然想喝的。”于是我和两个朋友,带着鱼和酒,再次来到赤壁夜游。 这次来到赤壁,江水奔流声响，峭壁高耸千尺。山高月小，水落石出。怎么才过了几个月,竟然已经认不出是同一个地方了。 　　有一次,我外出打算购买一块新的土地用来耕种。半路经过沙湖时,突然下起雨来。同行的人都被淋湿了，可我却并不觉得狼狈。下雨又怎样？我依然可以一边放声吟啸，一边踏步徐行。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定风波·莫听穿林打叶声》 1084年春天,在被贬五年后,苏东坡收到了调离黄州的诏令。 黄州，成了苏东坡的精神地标，是让他痛苦，但他又快乐地活着的地方。黄州，让苏轼从一个年轻政治新星，蜕变成一位哲学家、文学家。在苏轼自己都没有察觉的过程中，他成为了苏东坡。那个词赋和人文思想跨越千年，至今都在为北宋代言的苏东坡。长恨此身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夜阑风静榖纹平。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 《临江仙·夜归临皋》 第六幕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 杭州是我最喜爱的城市，我总共两次在这里任职。第一次是任杭州通判期间。我最爱杭州的西湖，尤其喜欢在望湖楼上饮酒赏湖景。黑云翻墨未遮山，白雨跳珠乱入船。卷地风来忽吹散，望湖楼下水如天。《六月二十七日望湖楼醉书》 而且西湖不管是晴天还是雨天都各有其美。对了，那一次在杭州期间，我还认识了后来陪伴我多年的王朝云。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饮湖上初晴后雨二首·其二》 南宋·李嵩 《西湖图》 除了西湖,杭州还有很多美景。 沙河塘里灯初上,水调谁家唱?夜阑风静欲归时,惟有一江明月碧琉璃。 《虞美人·有美堂赠述古》 一叶舟轻,双桨鸿惊。水天清、影湛波平。鱼翻藻鉴,鹭点烟汀。过沙溪急,霜溪冷,月溪明。 《行香子·过七里濑》 南宋·叶肖岩 《西湖十景图册》 　　后来,我厌倦了朝廷的争斗,申请到了第二次任职杭州的机会。 这期间,我主持修建了一条横跨西湖的长堤，我的后任者为它起名苏公堤。由南至北有映波、锁澜、望山、压堤、东浦、跨虹六桥沿堤横跨湖上。 我把杭州当作了我的第二故乡。我的家乡眉山遍地芙蓉和杨柳，所以我在苏堤修筑好后,仿照眉山的样子在两岸也遍植杨柳芙蓉。疏浚西湖时,，为标记禁止种植菱藕的水域边界(防止淤塞)，在湖中设立三座石塔(木塔)。无心插柳地创造了三潭映月的景观。 清·王原祁 《西湖十景图》 　　《西湖诗卷》 该帖行书是苏东坡出任杭州通判时与朋友游玩西湖兴来之作，大约作于北宋哲宗元年至四年（1086年﹣1089年）。 在此帖中，东坡记录了如何欣赏西湖的四季，春日的桃柳、夏日的荷风、秋日的月色、冬日的雪霁……还记录了西湖的各处景点，断桥、孤山、北高峰、南高峰、飞来峰、雷峰等等，当想念西湖的时候，就拿出来看看，当作卧游，可见苏轼对于西湖的喜爱之情。 　　杭州除了有好景,当然也少不了好友。与好友分享美景更是人生乐事。通判袁也是一个词人，我们经常一起在闲暇时游览山水,吟诗唱和。闲倚胡床，庾公楼外峰千朵。与谁同坐？明月清风我。别乘一来,有唱应须和。还知么，自从添个，风月平分破。《点绛唇·闲倚胡床》 也经常有好友过来杭州看我。老友钱穆父自越州北徙途经杭州我设宴送别。惆怅孤帆连夜发,送行淡月微云。尊前不用翠眉颦。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临江仙·送钱穆父》 我太爱杭州、太爱西湖了,爱到我一生写了数百首关于杭州和西湖的诗词去赞美它、记录它、思念它。但就像我对钱穆父说的那样，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离开的那一天总会到来。 　　《北游贴》创作于北宋元丰二年(1079年)，是苏轼回复杭州西湖寺僧可久的一封书信，他是苏轼任杭州通判时结识的诗友信中，苏轼讲述了北上游历的经历和对友人的思念之情。 苏轼于熙宁七年十月离杭北上,历任密州、徐州、湖州三州太守,此时距离开杭州北上已过五年。 苏轼曾说,杭州是他的第二故乡,写这封信的时候,他大概不会想到十年之后他会再次踏上这片他热爱的土地吧。 　　辩才法师道行高深,声名远扬。和他交往的名流亦不少。其中就有大名鼎鼎的苏轼。 有一则故事说：辩才自上天竺归隐龙井后，便立下清规，山门送客最远不过“虎溪"。苏轼慕名前去探访，没想到两人一见如故,马上就成了好朋友。以至于辩才法师送苏轼下山时，不知不觉就过了"虎溪"，他们身边的随从都叫起来说:"远公过虎溪矣。" 人们为了纪念这段佳话,便将这里的桥,称之为过溪桥,并在桥上建亭称过溪亭,成为杭州龙井八景中的其中一景。而这段佳话则被苏轼记录在他的《次辩才韵诗帖》中,流传至今。 第七幕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 绍圣元年(1094年),苏轼59岁,一贬再贬,赶赴惠州.... 苏东坡回归京城朝堂,也很快來到了他人生中的职业巅峰:任礼部尚书,兼端明殿学士、翰林侍读学士。但苏东坡已经厌了新旧两党的不断斗争,心力交瘁。北宋朝堂政局也发生突变,一直支持苏东坡的太皇太后高氏驾崩,哲宗皇帝主政重新启用新法大臣。苏东坡在被新党接二连三的打压下,最终被貶到惠州。 我从定州出发，一路向南,总共四千里路。那时我已年近六十，走到一半就感觉再难支撑下去。头发斑白,牙齿疏松，病情也越来越重，想来是命不久矣了。我上书哲宗皇帝，乞求在中途能够坐船行进，免去颠簸劳苦,这样也许还能活着到达。但我等来的不是皇帝的宽赦，而是更加严厉的惩罚，把我贬到更远的地方,岭南惠州。臣轼言臣昨奉救命，责授宁远军节度副使、惠州安置。即日已离定州，星夜前去。然臣今年五十有九，衰病交攻，两目昏暗,仅辨道路。陆行艰险，兼以孱弱，恐不能全至贬所。窃见自汴至广，皆有官河舟楫可通。伏望圣慈，许臣自陈留登舟，由汴入淮，溯江至豫章逾大庾岭入广。虽稍迂绕，然免輿马颠顿,或可苟全残喘。臣无任惶惧战栗之至，谨具状奏闻，伏候敕旨。 （赴英州乞舟行状) 终于来到大庾岭前，翻越眼前这段千年古道就是传说中瘴病横行的岭南不毛之地。我好想问问住在岭上的老翁，从这里经过的那些被贬到岭南的人，有几个能活着北归。但我又在一念之间洗去所有污垢和世俗杂念。身心都无比清静通透。在这浩渺的天地间啊，还有多少人像我这样独守这份刚正。今天翻越大庾岭后，将与过去的自己,与那个尘世中的自己彻底告别。你看,好像有仙人在轻抚我的头顶，告诉我长生不老的秘密。鹤骨霜髯心已灰,青松合抱手亲栽。问翁大庾岭头住,曾见南迁几个回? （赠岭上老人)一念失垢污,身心洞清净浩然天地间,惟我独也正。今日岭上行,身世永相忘。仙人拊我顶,结发授长生。（过大庾岭） 宋·赵佶《写生翎毛图》 　　当我翻过大庾岭,来到惠州,这里的一切，似乎和我之前想象的都不一样。我好像曾经在梦里来过这个地方一样。好像连农家养的鸡犬都认识我。官吏和百姓们都很欢迎我到来。岭南的万户人家都充满了春色,我肯定会在这里结交新的朋友。仿佛曾游岂梦中,欣然鸡犬识新丰。岭南万户皆春色，会有幽人客寓公。（十月二日初到惠州） 岭南还有一个好处就是好吃的水果特别多。罗浮山下四季如春,枇杷、杨梅接连成熟,鲜美诱人。还有那我一天能吃上三百颗的荔枝。 戴敦邦《东坡居士啖荔图》 　　岭南真的是个好地方。记得当年王定国自岭南被赦免，带着寓娘北归途中来看我，我曾经问他们岭南的生活应该不好吧？我还记得寓娘说"只要内心安宁,在哪里都像是家乡"。是呀，我已经快把岭南当作自己的家乡了，在这里建造新的居所,准备终老于此了。常羨人间琢玉郎,天应乞与点酥娘。自作清歌传皓齿,风起,雪飞炎海变清凉。万里归来颜愈少,微笑,笑时犹带岭梅香。试问岭南应不好?却道:此心安处是吾乡。《定风波·南海归赠王定国侍人寓娘》 　　但老天似乎偏要捉弄我。正当我满心憧憬着老年的岭南生活时，一生勤勤恳恳，跟随我漂流万里的王朝云却感染瘟疫不治，永远离开我了。 记得我跟朝云第一次在杭州相遇时，她才12岁。后来一直陪在我身边。这次被贬来到惠州前,我本遺散家人和仆从，可朝云执意要跟随我来到这天南之地。朝云她是极美的,"美如春园,目似晨曦"。 朝云也很懂我，有一次，我酒足饭饱回来，摸着肚子问大家:"我这鼓鼓的肚子里都是什么呀?"有人说是满肚的经纶文章，有人说是一肚子的见识。只有朝云说，我这肚子里呀,"是一肚子的不合时宜!"哈哈，朝云最懂我! 给王朝云的一封情书…… 在我贬黄州期间，我和朝云还曾经有过一个孩子。我不希望孩子像我这般聪明也不打算卷孩子，惟一的愿望就是希望他平平安安。但偏偏不遂人愿，孩子还没有满周岁，就得病天折了。 朝云啊，你总是怀着善良心性。并时不时流露出温柔情态。在床沿，你轻蹙黛眉凝神的神态总让我难忘。明天是端午了，我要赶紧想一首好诗，写在你的裙带上。千生万生，我与你的爱情都会常在! 朝云啊，谁能想到，正如三春桃李般处于盛年的你竟会突然逝去。至今我的衣袖上还残留着你的眉印，只是香味越来越淡了。我好想灌醉自己把你暂时忘了，可酒醒后还是会想起你。还是我辜负了你,枕前泪珠，万点千行。 朝云啊，你生前最爱唱这首《蝶恋花·春景》。每每唱到“枝上柳棉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这句的时候，你常常潸然泪下,泣不能歌。你走后，我此生再也不会听这首词了。 朝云啊，我们前世修行了一千年,才得与彼此在今生相见。这一生的伤痛，或许只是偿还前世的业债。弹指之间三生三世的情缘就此斩断。 　　王朝云死后，苏东坡再也没听《蝶恋花·春景》，再也未娶，再也没给一个女人写词。 苏东坡在王朝云的墓前建了一座"六如亭"，并在亭上写下一对楹联：不合时宜，惟有朝云能识我。独弹古调，每逢暮雨倍思卿。 第八幕九死南荒吾不恨，兹有奇绝冠平生。 别了王朝云，在苏东坡已经认定老死岭南惠州的时候，朝廷再次下旨，把他贬去儋州。 我垂老之年奔赴荒蛮之地，估计此生是无法生还家乡了。前几日已经与长子苏迈写信诀别，已经把身后事都安排好了。然后，我就可以平静地在这里生活了。 在海南的生活，每天都睡得很踏实，也都能睡到自然醒。起来以后慢慢梳头，耳清目明，毛孔通畅。安眠海自运，浩浩潮黄宫。一洗耳目明，习习万窍通。 （旦起理发） 闲来无事，我便在儋州开堂授课。有一个叫姜唐佐的本地人慕名来拜师学习。跟我学习半年后，他辞行时请我赠诗一首。我便在他的扇子上题了半首诗：沧海何曾断地脉，白袍端合破天荒。 赠姜唐佐生并对他说，等他将来金榜题名，我再为他补足全篇诗文。 　　后来姜唐佐没有辜负苏东坡的期望，成为海南第一位举人。但苏东坡已然去世，苏辙含泪替兄长补上其余的篇幅:"锦衣他日千人看，始信东坡眼力长"。 在州期间,我最想念的还是弟弟子由。幸好从惠州来州的路上,与子由有过一次短暂的相聚时光。三天内我们兄弟同吃同住、同睡同起，仿佛再次回到了少年时光。我年二十无朋俦,当时四海一子由。(送晁美叔发运右司年兄赴颜） 在我人生的前二十年里,我们兄弟两人形影不离,直到我去陕西凤翔任职才第一次分开。往后的几十年里我们一直紧密通信,纵使宦海沉浮，人世沧桑，始终如一。最近创新了什么菜获得了一个酒的配方或者药方，我都会写信分享给子由。乌台诗案在监狱中，我最挂念的和打算托付家小的也是弟弟子由。被贬谪黄州，也是弟弟后来亲自送家小与我团圆。 我被贬惠州时，还帮人修堤，钱不够，我捐了自己的犀带。还写信给同样被贬到江西的子由，希望他也捐一些。子由当时也很穷，但还是支持了我，那些财产是他一家开销的来源，但他全都捐了。我要做什么，他从来都只有支持。 上一次见面,我们都喝多了。我痔疮发作,彻夜睡不着。他也陪我一夜未眠，还反复吟诵陶渊明的《止酒》诗，劝我戒酒。这两年我真的有听他的话。 宋·苏轼《江上帖》 建中靖国元年（1101年）四月二十八日，苏轼行至金陵后，给故友杜孟坚写了一封信。言故友时隔八年，江上重逢，感慨"怀仰世契，感怅不已"。三个月后的一天，苏轼离开了人世。 这封书信也成为了现存苏轼书法作品中的最后一件。 　　终于我得到了大赦天下的消息，可以北归了。那天本来计划白天渡海起行，怎料风雨大作延误了行程。到得夜里，参星横斜，北斗转向，久雨狂风终于放晴。乌云散去,明月当空，青天碧海还原本来的澄澈清明。我听从船夫的意见连夜渡海，向北而行。流放海南的这段经历虽然是九死一生，但我亦无悔，此段堪称我平生最奇绝之行。参横斗转欲三更,苦雨终风也解睛。云散月明谁点缀?天容海色本澄清。空余鲁叟乘桴意,粗识轩辕奏乐声。九死南荒吾不恨,兹游奇绝冠平生。(六月二十日夜渡海）苏东坡北归途中,路过金山寺,看见李公麟留下的东坡画像,望着画中的自己,提笔写下了对自己一生的回顾与总结。不久之后,苏东坡的生命也走到了尽头。 番外篇东坡美食东坡先生还是个吃货，哈哈！ 　　有意思的展览，有意思的苏东坡，虽饱览诗书，但生不逢时，无法使尽一身才华，不过能留名万世，后人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东坡，这一生也值了。观展之后，做此美篇，向东坡致敬！ 摄影：家龙文字来自展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