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落岁隙,时光留香

燕归来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端午假头天早八点不到,妈妈电话来了:“艳艳,龙龙和小燕一会回来,你就坐车一起回来么……”</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再看吧……”我依着床头,有点无奈,“我后面自个回来,非得挤一起……”毕竟今儿刚放假第一天,我心里嘀咕。</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自从一个人带着孩子动荡忙乱地过活,除了工作我几乎是半隐匿状态。近一年来,又被一种情感纠葛撕扯,正是百事不顺,日子过得一团糟,在我心中对母亲惯有的一丝怨愤似乎仍未消:管了我们一辈子,事无巨细,如今我已是知天命之人,难道仍要被你掌控,事事被安排吗?我有点小迷糊:非得过节姐弟姊妹挤热闹一起回,三天假,不管哪天我回去一下不就行了。常言道,闲愁最苦,但当你弃了它,随便干点任何事儿,它便泄气蔫儿了 ,苦恼往往也会在不觉间转变或消失。</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回家,今天是端午节呢!”我的心头突儿明朗。</p><p class="ql-block"> “这两个香包是给我爷和我奶的。”我从超市出来刚一坐上车,侄子便展开手里的香包对我说,车里还有弟媳,侄子,外甥女,两个小孩衣着鲜亮,胸前五颜六色挂满了香包,手腕,脖颈上都戴着五花绳,耳孔,鼻头抹着雄黄,大家喜乐融融,两个小孩一路叽叽喳喳嘴巴不停,像两只欢快的雀儿。</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一进家门,母亲正在厨房里忙碌,我们姑媳三个放下东西即刻加入其中……</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吃过饭,妈妈悄悄把我拉一边问:“你们去不去那几家?”</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一时语塞。应该从我们各自成家后吧,都是各家儿女看各家父母,除了过年、婚丧嫁娶一大家人聚聚,家族中叔伯四个,姑姑五个,堂兄弟姐妹近二十个,小时候的玩伴,一起打闹亲密无间,如今开枝散叶,最小的都已人到中年,不只是见面少,就算遇见似乎也只剩寒暄两句而已,那份曾经的浓蜜亲情早已被岁月间离侵蚀无几。</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没备东西呀。”我说。</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东西吗,”妈瞅瞅桌上、茶几上我们堆放的小山丘似的东西说,“就把你们买的拿行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这时妹妹过来了,妈又接着说:“这两年你俩过年也没回来,你们是女子家,你大伯病着呢,几个年龄都大了……”她用征询的眼神看向妹妹。</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行,我和我姐去镇上超市买东西。”小妹非常干脆。像我这几年把岁月撂荒的人,更是很少回老家,不愿见人,三伯家是左邻,二伯家是右舍,偶有回家,进出门总是能躲就躲,看见谁也不过打声招呼而已。</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东西买回家,弟媳说:“你们两个人哩,再把咱们买的拿一样吧。”</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妈又把三盒绿豆糕分别装进了袋子。</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爸爸最爱吃这个,给你们没了!”我有点急。</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没了,我们就不吃了,吃的东西那么多……”妈说。</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行了,后面咱给爸妈再买。”弟媳招呼着我们快出门。</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干啥呢?”向来后知后觉小憩了会的父亲从里间出来问。</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看你那几个老的去呢!”妈对爸挤了挤眼一字一顿。</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会说话不,总是这样——”妹妹气乎乎地瞪了眼妈妈。</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和妈妈不觉笑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买那么多东西拿就行了,还买啥。”知道自己毫无话语权的爸爸嘟哝了一句又回屋看电视去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们提着鼓囊囊的袋子准备去大伯家,大伯家在二里外的村尽头,妈妈跟出院嘴里不觉嘟哝道:“你**姐,那么有钱,除过年,来了从不看你爸,人家是有钱人,瞧不起你爸……你XX哥,见了我和你爸问都不问……”</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哎呀,你又来了,人家是人家,爱怎样怎样,我们是我们……”我和妹妹都不耐烦地打断妈妈。</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等下我!”妈妈从柴垛处拿起一根树棍追上来,在我们出门前她就说,大伯家狗今儿没拴,她刚去看了,那小狗咬人哩,她要给我们挡狗,她一路随我们至门口,果然,那只板凳儿大的白色狐狸狗,看到我们,眼露凶光,威风凛凛地疯狂吠叫着,直朝我们扑窜,幸亏大堂姐正在门前,和妈妈一起帮我们阻拦,我俩胆战心惊,终于进到堂屋。大伯已八十八岁了,比起我曾在路上见到时衰老多了,满头银发,说话气喘吁吁,双眼肿胀,双脚浮肿,行走困难,需人搀扶,堂姐说刚住了一周院出来,喘得厉害,气短,仍需去住院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回家,拿东西又去二伯家,二伯母已过世四年了,二伯一个人正躺在床上,女儿们送来的东西放在桌上,家里忙,大清早来就都回去了,这时电话响了,是在北京给女儿带孩子的四姑打来的,一阵问候后,四姑在电话里叫道:“二哥,我牙龈发炎,在这儿吃啥药都不管用,我记得你上次跟我说是吃什么药来?”</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二伯也已年过八十岁了,虽然瘦小,却精神尚可,“……你就把螺旋霉素和阿莫西林两样吃上……甲硝唑和阿莫西林也可以……”二伯下了床,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小本子,翻了会,又说:“吃阿莫西林和……‘那个药名我没记住’。”二伯的确算得上是家族里“百科全书”式的存在,但也是全家族里脾气最坏,最古怪难处的人。记得爷爷奶奶在世时,二伯和他们吵了一辈子的话题就一句:大和妈把他家分出去最早,给他们家看孩子最少。直至爷爷奶奶先后闭了眼,这个话题才结束。总记得二伯常对四姑说,四姑生下几天便被送人,两天后是他撵到邻村把四姑又抱回的,是他把上门来的人骂跑的。四姑是家族里事干得最大,人也是长得最出众,最能说会道的,从乡政府干部到县妇联主席,后来调到姑父工作的延安市,仍是某部门领导。</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堂兄弟姐妹,外甥等二十多人,谁有事谁找工作,首先想到的就是四姑,而常常是,没等你开口,她早已操心过问起来了。</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上高中时,有两年我得了偏头疼,一直求医问药,记得四姑从延安给我每回一寄就是八九盒一摞一摞的正天丸,那时一盒也得二十多元。复读落榜时,我觉得自己头顶的天都塌了,两周后,四姑捎话叫我到延安去,弟弟陪我第一次来到了延安姑姑的家,我俩在姑姑家待了一周多,又回家了,后来才知道延安机场招收服务人员,姑姑生气给我们捎话的人不及时,我们到时前一天招工刚结束。两个月后,我又被委培专科学校录取,没招上工,我一点都没在意,之后多年每每想起,我总在心底对四姑感激不尽,因为,从今天来看,高三时,我是严重的抑郁了,我在心中曾多次万分感谢四姑,把我一个除了县城几乎没出过远门的人,叫到延安去,在那一周里,我逛了延安城,看到了宝塔,呼吸到了异地的空气,喝到了课本里讲的延河水……给我几近崩溃的精神得到了一个及时的缓冲,否则,我真的不知道我将怎么去挺过那段时日。</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刚一踏进三伯家门,三伯的手机又响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是四姑电话。”妹妹回头笑着轻声对我说,我们暂时停脚站在了屋外……</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回到家,妹妹正笑着跟爸说打电话事件,妈妈说,刚跟你爸打毕呢。不错,我知道,在爷爷奶奶过世后,多年来,逢年过节,四姑一直是那个唯一仍会逐个打电话问候哥嫂们的人;是那个唯一一直关心着家族里大大小小的人,尽心尽力给予帮助与关怀的人;是那个唯一一直操心着整个家族事务的人。为了信息方便,“快乐一家人”的微信群是在她刚做了三个孩子的奶奶时建起来的。</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五年之内,三个伯母便相继离世。妈妈最小也已年过七十,要回县里时,妈妈带我和妹妹来到门前的杂物间,指着三个新做的案板说:“给你们一人拿一个吧,这是叫村里李木匠前两天用咱家那棵老梨树做的……”</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做这么多凳子干啥?”妹妹指着一旁的两个新长条木凳问。</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俩明老去了,支床板用……”</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噗哧——”我和妹妹被逗笑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笑啥呢,你们几个什么心都不操,什么都不懂,到时候要啥没啥,又没人跟你们说……”妈妈一本正经地对我们说,我俩不觉收起了笑。</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回到县里,把母亲带给儿子的粽子热了一起吃。我突然悟得:母亲,不正象这根缠绕着粽子的长线吗?她尽力地守护和维系着家族最后的亲情链接。比妈妈小一岁的四姑也是那根线呀,她把整个家族的人从外围更大范围地连接包裹起来,传递着爱、幸福与美好!</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而舍生取义、为国为民的屈原,不正是把我们民族的这一五色米粟包裹缠绕起来的那根线吗?</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品粽香四溢,念落岁隙,时光生香!</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