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哥兵舅（江南情11）

孤鹜落霞G

图片 网络加自备

配曲《大鱼》

准舅妈菊青和我兵舅舅的恋情，曾经美得像“柳堡的故事”。但我千里送棉被的时候，新娘不是她。

江南小镇有我外婆家。

小阿姨

我有三个舅舅，他娶亲我去参加的是年纪最小的一个，叫惠郎，年龄差距小，共同语言多。他上世纪50年代中期去参军，我们全家享受光荣。

兵舅舅第一次探亲时，有个温柔美丽的小阿姨出现在我外婆家，叫菊青。记得清清楚楚，刚见面她就带我出去玩，在十字街一带买了好多糖果，那个甜滋滋啊，甜透了我的心。当时我以为她是亲戚，后来明白，我的兵舅舅是她的兵哥哥。常听家人议论大舅母、二舅母谁长得更好看，小阿姨菊青虽未过门我已认可，如果选美，她们仨好有一比。

想当初，舅舅从校园走向军营，妹妹与兵哥哥，柳堡的故事，九九那个艳阳天来哎嗨哟，十八岁的哥哥坐在河边……他们俩有说不完的情话。 菊青是个自立的姑娘，能把思念化作完善自己的力量……这比较抽象的故事情节，我的兵舅舅和未婚妻的卿卿我我，由二叔公、二叔婆让我朗读的信件内容，以及两老聊天的碎片拼接而成。电影《柳堡的故事》是1957年拍摄的爱情片，外婆所在小镇上的人们纷纷去看。“风车呀风车那个依呀呀地唱哪……”这歌词接着来，我和同学们经常哼哼。舅舅寄来的信上敲着三角形免邮资戳，作为集邮爱好者我有点失望。 我为二叔公、二叔婆代写的信寄往“南京孝陵卫某号信箱”。

舅舅念初中和高中在温岭县新河镇，语文老师郑开骥。多年后我到温岭县第一中学念书，碰巧郑先生也是我的语文老师。我和舅舅同样姓狄，县中学子兴旺，而这个姓氏全校仅我一人，郑先生很快知道狄惠郎是我舅舅，说起舅舅和菊青的关系，郑先生还不如我知道得多。中学生不能谈恋爱，可见舅舅与菊青那时候保密工作做得好；他俩出了校门仍鸿雁传书，足见感情很深。

江南田园。

新娘不是她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兵舅舅保存着成叠的信。又一封，他拆开一看傻了，这次菊青和父亲同时跟他说话，菊青写的信只有几行字，让舅舅安心服役，从此以后忘了她；她父亲在信中说，女儿年纪大了，家里让她早点成家……舅舅心里有多痛苦，只有他自己知道。

家人们当然议论这件事，我在一旁听，知道菊青并没有父母催婚这回事，而是她不幸得了一种病，影响生育。她知道二叔公本无儿女，如今全靠过继来的惠郎传宗接代。我的兵舅舅，他放弃心爱的人，需要多大勇气啊！为了他安心在部队，二叔公他们也隐瞒真实情况。

舅舅穿着军装来探亲，带我去大会堂看电影。小孩子们叽叽喳喳地盯着领章看，猜测当多大的官。他笑而不答，我也弄不清楚。那边我妈早早张罗，为我相中镇上一位姑娘，就住在大会堂附近，舅舅问我喜欢不喜欢。我说不喜欢，那姑娘年纪比我大，彼此没有情感交流。我想问问菊青的事，话到嘴边没说出来。

舅舅与菊青失去联系。终于有一天他转业了，成为杭州某厂总工程师，有一段时间住在昌化。经朋友撮合，新女友远在成都。谈婚论嫁过程连二叔公他们都不大了解，更别说我了。有信息传来，舅舅和新娘即将在杭州成婚。

江南田园。

送棉被

民间故事只有赵匡胤千里送京娘，哪有小外甥千里送棉被！那天二叔公、二叔婆把我叫到他们那边楼上，交代一个重要任务，把一条崭新的大棉被送到昌化。当时我念初中，逢暑假，一听便表示乐意去。

新千年坐高铁在温岭站上车到杭州两个小时左右，当年坐长途客车要走一天，从上午7点到下午4点多。先过黄土岭，上山下山都是300度左右的大转弯。1965年10月以前过灵江，车和人一起乘渡船，然后，“我看见一座座山，一座座山川，一座座山川相连。”车子在会士岭等大山上磨豆腐一样地转上去转下来。客车上山加大油门的声音一阵一阵很单调，旅客们听得昏昏沉沉，脑袋一齐随车左转弯右转弯而摇晃。在拔茅吃中饭，驾驶员到此最受欢迎，因为车停在哪里，哪里饭店的生意就来了。

杭州的商品难道不丰富，花色难道不够多，质量难道不比乡下好？长途跋涉送条棉被，这件事说起来像是“笨贼背捣臼”，可当年就是这么做的，其中必定有根深蒂固的风俗习惯，代表某种寓意或者仪式感，我只管送没多问。

美丽的江南田野，奔腾的钱塘江潮。虎跑、六和塔、柳浪闻莺，杭州到了。因为客车中途有点耽搁，我背着棉被出现在武林门车站已近黄昏。直奔售票口，还好能买到翌日去昌化的票。若背着大棉被挤公交车笨拙得很，十足的乡下人进城形像！没问车站能否隔夜寄存，我决定放弃去延安路二舅那里美美睡一觉，守着棉被确保任务圆满完成。晚餐胡乱对付，然后在候车室坐通宵。

待在公共场所哪能睡着，第二天昏头昏脑上车，昏头昏脑颠簸，早饭吃没吃或者怎么吃的全都忘了。下午到达昌化，按照地址打听，终于找到舅舅。对于这么远路送来一条棉被，在途两个白天夹一夜，舅舅毫不惊奇。昌化特产小核桃价廉物美，他说买点让我带回去。

风浪已过

我的猜测没错，当做重要任务送来的棉被就放在昌化，根本没有发挥作用。掐准时间，我和舅舅一起出来到杭州二舅家。第二天，舅舅去城站接成都来的新娘，我准备跟了去。二舅妈给我使眼色，我说不跟了。二舅妈说:“你干嘛去当电灯泡，他们俩还不大熟悉，见面恐怕有些尴尬呢！”

新郎新娘在杭州入洞房全靠二舅安排。我算啥？好像跑个龙套！回小镇交差，二叔公、二叔婆很高兴，他们心意尽到了。

.小溪流啊流，流成了梦幻般的新娘婚纱照。

一年年过去，我也成家立业。孩子考上一本，我送他启程去武汉上学。母亲送来惊喜，告诉我菊青在武汉高校当老师，有联系电话。真是喜出望外，那个长得挺美的小阿姨，舅舅求学时的女友，令人记忆深刻。没想到生活这么富有戏剧性，我正需要她帮助。

我说:“妈，快把联系电话告诉我。”号码到手马上拨通，电话那头菊青一叠连声喊我名字，满口答应帮助我照顾孩子。

“您孩子在哪儿上班呢？”我比照舅舅家庭状况问。

“我一直独自过。”语音平缓，风浪早已过去。

一人参军，全家光荣。全家人都惦记着我的兵舅舅，从看着他胸佩大红花去军营开始……我这个“外甥皇帝”*为舅舅服役期间与家人书信沟通效劳，舅舅转业成家千里送棉被。但这个故事里，做出牺牲最多的是菊青，而她却没有享受光荣。她为爱默默付出，就这么晃过了青春，直到老。

我松开时间的绳索，

看你飞远去看你离我而去，

原来你生来就属于天际。

母亲把我寄养在外婆家，才有了这么一段故事。



注

*“外甥皇帝”*——我们台州有句俗语，叫“外甥皇帝，娘舅狗屁”。特别夸张的说法，表示外甥在舅舅眼里很重要。

下集《舅舅舅妈 小叔大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