渠犁国

啄木鸟——6503013

两千年前的西域三十六国之一的渠犁国，无论从人口体量或经济规模来看，都更像是在焉耆及龟兹两大国间夹缝中生存的一个传统原始族群部落。在中原朝庭史官纵横四海，记载千秋霸业的如椽巨笔下，或许是为了统一口径，便于阐述，将其冠以国的称谓。 一一题记 那是一片阒无人迹的茫茫沙海，沙丘连着沙丘，沙垄连着沙垄，高高低低，起起伏伏，天上无飞鸟，地上人踪灭。只有零零星星耐干旱而生命力极坚韧的沙漠植物梭梭，仍坚守着脚下荒凉的沙原，守望着沙海四季的日升月落；只有长驱而来的漠风是那里的常客，时不时裹挟着漫天的沙尘呼啸而过，搅得天昏地暗，让人莫辩东西南北，顿失方向。仿佛刹那间，坠入了歇斯底里而阴森恐怖的地狱。 然而，那里却是户外徒步探险者的天堂。 因其是绝域，凶险，而充满了挑战；因其不知何人何年何月遗落下的实用器或饰物，而充满了魅惑；因其散落着携有浩瀚星河信息的陨石，而充满了神秘的召唤…… 黄沙漫漫，漠风厉厉，苍天寥阔，大地空寂。总有一些人怀揣探知未知世界奥秘的梦想，与同道者相约，背起户外双肩包，远离尘世的纷攘与嘈杂，远离烟火里的柴米油盐酱醋茶，出没于无际的茫茫沙海，留下一行行深深浅浅的足迹。在苍茫的天地间，一脸风尘，一身疲惫，却不失专注与执拗，并乐此不疲，用跋涉者踉踉跄跄的脚步去仗量那片神秘大地的经线与纬线，寻寻觅觅，看有没有千年前人类遗留下的风物，看有没有隐匿在沙海里的孤独的天处来客一一陨石…… 我也曾是户外探险者中的一员，曾多次与户外探险者结伴，走进那片沙海。在酷烈的夏日下，凛冽的朔风中，走过不知是哪个族群遗留下的一地陶罐碎片的生活区域，心怀悲悯地祭拜过那些在台地上早已被风化的先民的森森白骨一一物伤其类，秋鸣也悲，每一个逝去的生命都值得我们去尊重，去敬畏。 苍天不负有心人，每次去，只要肯付出，就会有惊喜的收获。 那里，波诡云谲，风吹沙走，地理地形地貌不断地发生着翻天覆地的变化。每一次沙尘暴过后，掩埋在万顷黄沙下的千年遗物或陨石，就有可能会重见天日，静静地坦露在沙梁或沙脊上，等待着被户外探险者叠声惊呼过后悉数收入囊中。 就在那片一望无际的沙海里，有人捡到过汉代的铜镜，唐代的开元通宝；有人捡到过纺线的陶制纺轮，女人化妆的黑色石眉笔；有人捡到过不同质地的印章一一铜的，石的，陶的，但印章上的文字无人能辩识，无人能解读，也不知是哪个族群早已灭失的文字；有人捡到过黄金的耳环和耳坠一一耳环形制与博物馆陈列的三千年前的耳环如出一辙，而耳坠中空，锤揲而成，制作工艺精湛，让人叹为观止；有人捡到过形形色色的珠子一一琉璃的，玛瑙的，石英的，和田玉的，青金石的；也有人捡到过穿过大气层因磨擦而燃烧后陨落的球粒石陨石…… 有谁会想到，那片莽莽的沙原，曾是西域三十六国之一的渠犁国的故地，西汉最早在西域经略的屯田积谷之地呢？公元前101年，汉将李广利二次远征大宛，灭渠犁国，改设城都尉统辖。回溯江河浩荡而烟云缥缈的历史长河，检索班超之兄班固所写《汉书·西域传》有关渠犁国的条目，可以清晰地看到这样一些带着两千年华夏历史文脉气息的方块汉字一一 “渠梨，城都尉一人，户百三十，口千四百八十，胜兵百五十人。东北与尉犁、东南与且末、南与精绝接。西有河，至龟兹五百八十里。” “自武帝初通西域，置校尉，屯田渠犁。” “故轮台以东，捷枝、渠犁皆故国，地广，饶水草，有溉田五千顷以上，处温和，田美。” 有谁会想到，在那片沙丘连绵不绝的世界里，厉厉漠风恣意肆虐的天地间，风沙与时光湮没了多少无人知晓的历史碎片一一曾经的繁华与喧嚣，星辉与月色，羌笛与胡笳；远去的族人的生生死死，欢乐与悲歌，爱恨与情仇…… 有谁会想到，在两千多年前，那里，曾是一片得天独厚的天赐沃野一一黄壤百里，田野弥望。不仅有良田五千顷，更有澄碧清澈的孔雀河水汤汤流过。岸边的胡杨树蓊蓊郁郁，撒下一地清阴。晨昏，鸡鸣犬吠，鸟歌虫唱，掩隐在原始胡杨林中的房舍升起缕缕袅袅的炊烟，不时还有身姿婀娜的女子抱着红色的陶罐去河边汲水，临波照影，画眉梳妆。人们循着四季的时序，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伴随着农耕文明的田园和声，春种，夏长，秋收，冬藏……那自然风光与人文景观，宛若一幅“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的淡墨山水画卷。 有谁会想到，当历史的车轮辚辚地碾过华夏大地，卷轶浩繁的历史册页翻至风雨漫漶的唐代章节，那片草木葳蕤的绿洲以渠犁都督府的形式存在过一段时期后，就渐渐退出了恢宏的历史舞台，淡出了人们的视野，从此之后，就再也没有在泛黄的线装史书典籍里出现过只言片语。不知是缘于自然环境的恶化一一孔雀河改道与断流，还是缘于杀伐与离乱一一人们流离失所，远走他乡？ 又有谁会想到过，这片古老的土地，嗜血掳掠成性的匈奴铁骑也曾践踏蹂躏过，裹挟着浓烈的酥油糌粑味的吐蕃大军从青藏高原呼啸而下，在安史之乱后的一段时期内，也曾占据过…… 沧海桑田，岁月洪荒。曾经的渠犁国，早已隐入烟尘，荡然无存，无处觅踪一一哪怕是一段城廓的残垣断壁，一片颓圮的城邑废墟，几根皲裂斑驳的房舍胡杨木构件……如今，没有人知晓渠犁国都城的具体方位，也无从考证，仿佛被时光无声无息地销蚀殆尽，被岁月的一双巨手从大地上悄然抹去了。 当我踽踽独行，渺若微尘，跋涉在连绵起伏的沙海，走过干涸的古河床，走过倒伏或仍遗世兀立的枯死千年的胡杨，走过沙海凝固的浪谷潮头，在薄暮冥冥时分，看到一轮盈盈的皓月自远方的地平线冉冉升起时，我心湖里一再涌起的，更多的是无边的苍凉，与旷世的感慨一一 今人不见古时月， 今月曾经照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