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过山丘，才发现无人等候

空山听雨

礼堂的灯光暗了下来，只剩下舞台上的一束追光。吕君的手指轻轻拨动琴弦，前奏如水般缓缓流淌。他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开始唱起那首自己创作的《山丘》。

"曾经以为翻过那座山，就能看见海的辽阔。"

台下原本嘈杂的声音渐渐安静下来。吕君能感觉到无数双眼睛正盯着自己，这让他的手指微微发抖。他从不习惯成为焦点，在高中三年里，他一直是个默默无闻的存在，除了几个同样热爱音乐的朋友，几乎没人知道他会写歌。

直到副歌部分，他才鼓起勇气睁开眼睛，目光不经意扫过前排。就在那一刻，他看到了她——英子，学校公认的校花，学生会文艺部部长，正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眼睛里闪烁着吕君读不懂的光芒。

最后一个音符落下，礼堂里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吕君匆匆鞠躬，逃也似地下了台。他心跳“澎澎”地响，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因为那个意外的对视。

"喂，吕君！"

他刚走到后台，就听见有人喊他的名字。转身的瞬间，他差点撞上一个人——是英子。她今天穿着简单的白T恤和牛仔裤，比平时在主席台上发言时看起来随意许多，却依然美得让人不敢直视。

"你……你好。"吕君结结巴巴地说，感觉喉咙发紧。

英子笑了，眼睛弯成月牙："你的歌写得真好，特别是那句'翻过山丘才发现无人等候'，听得我鼻子都酸了。"

"谢谢，只是随便写的。"吕君低头盯着自己的帆布鞋，上面还有昨天练琴时不小心踩到的墨水渍。

"我有个想法，"英子突然凑近一步，吕君闻到她身上淡淡的栀子花香，"下个月市里有校园原创音乐大赛，我觉得你应该参加。"

吕君猛地抬头："我？不行不行，我只会写些小曲子。"

"别这么没自信，"英子打断他，"你的歌有灵魂，这是很多人没有的。我可以帮你报名，还可以找学生会申请练习场地。"

就这样，吕君稀里糊涂地答应了。他不知道英子为什么对他突然有了兴趣，但当她用那双明亮的眼睛看着他时，他发现自己无法拒绝。

比赛前的三周，他们几乎每天放学后都会在旧教学楼的天台见面。英子会带来各种零食，而吕君则一遍遍练习参赛曲目。有时候练累了，他们会并肩坐在天台边缘，看着夕阳把整个校园染成金色。

"你为什么喜欢音乐？"有一天，英子突然问道。

吕君思考了一会儿："大概是因为音乐能表达我说不出口的话吧。你呢？"

"我啊，"英子晃荡着双腿，"我从小就学钢琴，因为妈妈觉得这样能培养气质。但后来我发现，音乐真的能让人忘记烦恼。"她顿了顿，"比如我爸妈吵架的时候，我就躲在琴房里弹琴，好像这样就能逃到另一个世界。"

吕君第一次听英子谈起家里的事。在他印象中，英子一直是那个光彩夺目的优等生，没想到她也有这样的烦恼。

"我爸妈离婚了，"他轻声说，"所以我跟奶奶住。她总说我不务正业，但每次我弹琴，她都会坐在旁边听，虽然她从来不说好听。"

英子转过头看他，夕阳的余晖在她脸上投下柔和的光晕："所以你的歌里总是有种温柔又孤独的感觉。"

比赛那天，吕君紧张得手心全是汗。站在后台，他几乎能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台下坐满了人，评委席上还有几位本地知名的音乐人。

"别紧张，"英子突然出现在他身边，递给他一瓶水，"就当是在天台上唱给我一个人听。"

她今天特意穿了条淡蓝色的连衣裙，头发松松地挽起，露出纤细的脖颈。吕君突然意识到，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英子已经从一个遥不可及的校园女神，变成了他生活中不可或缺的存在。

"我会在台下第一排，"英子捏了捏他的手，"只看我就好。"

吕君点点头，走上舞台。灯光刺眼，他眯起眼睛，果然在第一排中央看到了英子。她正对他做着夸张的加油手势，一点不在乎周围人诧异的目光。

音乐响起，吕君开始唱那首英子帮他修改过的《星辰》。渐渐地，他忘记了紧张，忘记了台下的人群，甚至忘记了这是一场比赛。他只是想把这首歌唱给那个每天陪他在天台上看夕阳的女孩听。

当最后一个音符落下，全场响起雷鸣般的掌声。吕君看到英子站起来用力鼓掌，脸上是掩不住的骄傲。那一刻，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感。

比赛结果出乎所有人的预料——吕君获得了第一名。评委给出的评语是："真挚的情感与独特的音乐表达，让人耳目一新。"

领完奖后，吕君在礼堂外的梧桐树下找到了英子。夜风轻拂，树影婆娑，她靠在树干上，仰头看着星空。

"我们成功了！"吕君忍不住跑过去，一把抱住她。下一秒，他意识到自己的冲动，慌忙松开手："对不起，我太激动了。"

英子却笑了，伸手整理了一下他被风吹乱的头发："你应该更自信一点，你的才华远不止于此。"

那天晚上，他们沿着学校后门的小路走了很久，聊音乐，聊梦想，聊未来。吕君才知道，英子已经收到了国外一所著名音乐学院的预录取通知。

"如果拿到全额奖学金，我毕业后可能就直接出国了。"英子说这话时，眼睛看着远处，语气平静。

吕君的心突然沉了下去。他突然意识到，他们的世界其实相差很远。英子是注定要展翅高飞的白天鹅，而他，可能永远只是那个在台下仰望她的人。

"那很好啊，"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你那么优秀，应该去更大的舞台。"

英子停下脚步，认真地看着他："你呢？你以后想做什么？"

"我……"吕君挠挠头，"可能会去本地的音乐学院吧，然后，继续写歌，也许能出张专辑什么的。"

"你会成功的，"英子轻声说，"我相信你。"

那一刻，吕君有千万句话想说，却最终只是点了点头。夜风渐凉，他脱下外套披在英子肩上，两人的手指不经意间触碰，又迅速分开。

时间如白驹过隙。高三的最后几个月，吕君和英子的关系变得微妙而亲密。他们仍然每天在天台见面，但话题渐渐从音乐转向了更私密的心事。吕君开始写一首新歌，名叫《候鸟》，关于一个注定要远行的人。

毕业典礼那天，英子找到了正在礼堂后台收拾乐器的吕君。

"我拿到全额奖学金了，"她直接说道，"下个月就走。"

吕君的手顿了一下，然后继续整理琴弦："恭喜你。"

"三年，"英子突然说，"给我三年时间完成学业，然后我会回来。"她走近一步，"如果我们，如果到那时你还一一"

吕君抬起头，看到英子眼中闪烁的泪光。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她，脆弱而真实。那一刻，所有的顾虑都被抛到脑后，他伸手将她拉入怀中。

"我会等你，"他在她耳边轻声说，"三年后的今天，就在这个礼堂，我会在这里等你。"

英子紧紧回抱他，然后迅速松开，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盒子："给你的毕业礼物。"

盒子里是一枚银质的音符胸针。"这样无论你走到哪里，音乐都会陪着你，"英子微笑着说，"就像我一样。"

吕君从书包里拿出一个信封："我也有东西给你。"里面是一张手写的乐谱——《候鸟》的完整版。

"别现在看，"他说，"等……等你到了那边再看。"

离别的日子来得比想象中快。吕君站在机场的送客区，看着英子推着行李走向安检口。在最后一道门之前，她突然转身跑回来，紧紧抱了他一下，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吕君站在原地，直到她的身影完全消失在人海中。他的口袋里装着英子留给他的最后一封信，让他在飞机起飞后才能打开。

信很短："吕君，无论飞得多远，候鸟总会归巢。等我。"

三年时光漫长又短暂。吕君考入了本地的音乐学院，开始在一些小型音乐节上演出。他的《山丘》被一位知名歌手翻唱，小火了一把，带来了一些商业合作机会。他租了一间小工作室，每天除了上课就是写歌录歌。

他和英子保持着每周一次的视频通话。透过屏幕，他看着她逐渐褪去青涩，变得更加成熟自信。她会在视频里弹奏新学的曲子，讲述异国生活的点滴；而他则会分享自己音乐路上的每一个小进步。

第三年的春天，英子告诉他，因为一个难得的演奏机会，她需要延期半年毕业。"但我会在约定时间回来见你，"她保证道，"就晚几个月而已。"

吕君理解并支持她的决定。然而，就在约定见面的前一个月，他收到英子的邮件，说因为导师临时安排的重要演出，她无法如期回国了。

"再给我一点时间，"她在邮件中写道，"这次演出对我很重要，可能会决定我能否留在欧洲的乐团。"

吕君盯着屏幕，感到一阵失落。但他还是回复道："我理解，专心准备演出吧。我会等你的好消息。"

然而，等待变成了煎熬。英子的回复越来越慢，从每天一次变成每周一次，最后甚至一个月都没有消息。吕君试图告诉自己她只是太忙了，但内心的不安与日俱增。

终于，在错过约定日期的四个月后，他收到了一封长信。英子在信中说，她获得了欧洲一个知名乐团的实习机会，这是她梦寐以求的。"我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她写道，"也许一年，也许更久……我不想让你一直等着。"

随信附带的，还有一张她在金色大厅演出的照片。照片上的英子一袭黑色长裙，优雅自信，与吕君记忆中那个在天台上吃零食的女孩判若两人。

吕君坐在工作室里，一遍遍读着那封信。窗外的雨敲打着玻璃，像极了他第一次在礼堂唱《山丘》那天的天气。他打开抽屉，取出那枚从未戴过的音符胸针，轻轻放在桌面上。

那天晚上，他写了一首新歌，叫《无人等候》。歌词讲述一个人翻越重重山丘，才发现约定之地无人等候的故事。

时间如流水，五年转瞬即逝。吕君的音乐事业有了起色，他成立了自己的工作室，为一些影视剧创作配乐。那首《无人等候》火了，沧桑的旋律响遍南北大地，由此，他名气大振。生活忙碌而充实，只是偶尔在夜深人静时，他会想起那个在天台上听他唱歌的女孩。

一个偶然的机会，吕君受邀回母校做音乐讲座。走在熟悉的校园小路上，回忆如潮水般涌来。讲座结束后，他鬼使神差地走向那个旧教学楼的天台。

推开门的那一刻，他愣住了——天台上站着一个人，长发随风轻扬，正俯视着校园。听到声音，那人转过身来。

时间仿佛静止了。八年过去，英子的变化不大，只是眼角多了几道细纹，眼神更加沉稳。她穿着简单的白衬衫和牛仔裤，就像他们初次深谈那天一样。

"吕君？"她的声音有些颤抖。

吕君站在原地，感觉双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无数次想象的重逢场景，此刻却不知该说什么。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他终于开口。

"上个月，"英子走近几步，"我应聘了音乐学院的客座教授。"她顿了顿，"我看到你的新闻了，恭喜你，实现了梦想。"

吕君苦笑："不算完全实现吧，和你比起来……"

"我看了你所有的演出视频，"英子突然说，"那首《无人等候》……我听了不下百遍。"

阳光透过云层，照在天台的地面上。吕君看到英子眼中闪烁的泪光，就像多年前毕业典礼那天一样。

"对不起，"她轻声说，"我本该……"

吕君摇摇头："不必道歉。我们都选择了自己的路。"

一阵沉默。远处传来学生们的欢笑声，与当年如出一辙。

“我翻过了很多山丘，"英子突然说，"才发现最想看到的风景，一直都在最初的地方。"

吕君抬头看她，发现她的目光如此熟悉又陌生。八年的时光在他们之间筑起一道无形的墙，却又仿佛从未分离。

"你还记得我们的约定吗？"英子问道，声音轻得几乎被风吹散。

吕君没有立即回答。他望向远处的山峦，想起那个在舞台上紧张得手心出汗的少年，想起那个在天台上分享梦想的少女，想起无数个等待与失望的日夜。

"我记得，"最终他说道，"只是不知道，现在是否还来得及。"

英子向他伸出手，就像多年前鼓励他参加比赛时那样："我们可以……重新认识一下吗？"

吕君看着那只手，犹豫片刻，终于握了上去。在接触的瞬间，他感到一种奇异的平静，仿佛漂泊已久的船只终于靠岸。

阳光洒在他们身上，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交织在一起，就像那些未曾说完的故事，悠然而绵长……

2025、6、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