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

郭新昌

窗外的梧桐树梢上，不知何时冒出了嫩绿的新芽。那绿极淡，像是被水稀释过的颜料，又像是婴儿初睁的眼眸，带着几分怯生生的试探。我推开积了一冬尘灰的玻璃窗，料峭的风里竟裹着丝缕暖意，像老茶客杯底残留的温吞。

巷口卖糖炒栗子的老人又支起了铁锅，黑砂与栗子碰撞出细碎的声响。几个放学的孩子围着炉子跺脚，校服口袋里探出半截跳绳。他们的鼻尖冻得通红，呵出的白气在夕阳里织成透明的网。老人用铁铲敲敲锅沿，栗壳爆裂的脆响惊飞了电线上的麻雀，羽毛掠过处，天空蓝得能滴下水来。

护城河边的柳条开始变得柔软，某根枝条上突兀地缀着个残破的风筝，大约是去年深秋某个孩子遗忘的梦。冰面消融的咔嚓声惊醒了水底的鱼群，它们用尾鳍搅动春泥，搅碎了一河浮动的碎金。对岸工地传来打桩机的轰鸣，新楼盘的广告牌上，"春暖花开"四个字正被工人重新描红。

菜场里，荠菜还沾着露水，马兰头挤在塑料筐中窃窃私语。穿棉睡衣的主妇们捏着芹菜梗比较粗细，塑料袋沙沙响着，像春蚕啃食桑叶。转角处，卖白玉兰的老妪数着毛票，别在襟前的花朵已经蔫了，香气却固执地钻进每个路人的衣领。

暮色渐浓时，楼下传来收废品的摇铃声。三轮车轧过潮湿的柏油路，车斗里易拉罐相互碰撞，奏响属于城市的春之圆舞曲。某个阳台上，晾晒的羽绒服从袖管滴下水珠，在水泥地上砸出小小的坑洼——那是冬天撤退时留下的脚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