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端明镜映春山

小楼听雨

<p class="ql-block">山是静的,水是动的。然而山中有水,便添了一分灵性,三分活气。</p><p class="ql-block">松溪山河形胜,风姿绰约,但兼有山骨水韵的无疑是闽浙交界的百丈山。百丈山属洞宫山脉余脉,海拔约1243米,悬崖孤峭,峡谷幽深,溪涧纵横。“飞瀑悬崖一涧开,灵湫隐隐响轻雷”,在松溪界内,有龙凤瀑布,如飞练挂崖;在庆元界内的瀑布群以“龙湫”为名,既因其深潭传说有龙潜藏,也因漈水飞泻如龙腾之势,成为庆元“濛洲八景”之一。</p><p class="ql-block">在松溪众多的景点之中,百丈崖水利风景区无疑是最招人爱怜的一个。她的魅力在于水的灵性灵动,“水” 成为贯穿整个景区的主题。山赠石骨,水注血脉,而建设管理库区和守望古寺老村的“人”,与山与水,早缔结了血脉契约,共同构成景区的灵魂。</p> <p class="ql-block"><b> 一</b></p><p class="ql-block">周未,电视台的资深记者老王,力邀我一起去坪坑水库走走。他承接了为规划中的“百丈崖水利风景区”拍摄电视专题片的任务,自然就想到了让我为其撰写文稿,我们一拍一写合作了二十年,照他的话说就是达成“没有拍出不能写,没有写出不能拍”的默契。</p><p class="ql-block">第一次去坪坑水库,还是学生时代的春游。那时上山只能是徒步而行,印象最深的是路边挨挨挤挤的树莓,累累的果实很夸张地铺陈在树叶之间。一路走,一路吃,竟也可以吃个半饱,以至于许多人都说肚子因此隐隐发疼。趁老师不注意,溜到路下的李墩溪玩水,一不小心踩上青苔,滑到溪里。平时都是听话好学生的我,之所以会和平常“污流”惯了的同学一起去玩耍,就是因为这条溪流经我的老家。撸起浸湿的裤腿,只是觉得水还像儿时的一样清冷,小鱼儿还是一样的活泼。</p><p class="ql-block">此后虽然又到过水库几次,但都是匆匆而行,留下的印象就是路面一次次地变宽见好。</p><p class="ql-block">坪坑水库流域管理处的办公地,就在半道上,负责人小陈早早就在这里候着。在他的办公室的沙盘上,我们了解到了坪坑水库的基本情况。库区坝头,坐落在庆元县坪坑村,海拔1014米,是松溪县海拔最高的水库。而这次规划的百丈崖水利风景区,总面积34.98平方公里,水域面积0.59 平方公里,是一个以水利工程为载体的水体景观。</p><p class="ql-block">在小陈的陪同下,驱车不久,便到了庐下水库。</p><p class="ql-block">碧波荡漾的庐下水库是一个水域面积 17万平方米的人工湖泊。水库坝高43米,总库容180万立方米,是集灌溉、供水、发电为一体的综合性水库。</p><p class="ql-block">“水光明灭处,山色有无中”,可登高倚亭,评点江山,饱餐秀色;可临湖垂钓,静观游鱼,静听鸟鸣。游库区最好是乘船,船在水中行,人在画上游。</p><p class="ql-block">小陈笑着说,许多外地的游客到了这里就舍不得再往前行,却不知道,这还只是山水旋律的前奏,无限风光在险峰。</p><p class="ql-block">山号百丈,谷称三峡,在山峻峡深、百转千回的山路上行进,就像是在滚滚的绿浪中穿行。万木峥嵘,这里生长着楠木、花榈木、香樟、红豆杉、银杏等野生珍稀树种;林幽鸟鸣,这里是野生动物理想的栖息场所,可以观赏到白鹇、苍鹭等珍禽在树冠嬉戏,鬈羚、灵猫等走兽在林间出没;可以敞开心胸,在绿色氧吧中放松身心。小陈一边开着车,一边指指点点,哪儿可以修建步道,哪儿可以架起秋千,哪儿可以设置障碍,让游客完成探险,挑战自我。</p><p class="ql-block">绿树环合,悬泉流响。循着水声望去,一条溪涧形似白练,缠山绕树,湍湍飞流。或从高崖处跌宕而下,或在宽敞处款款缓行,长期的侵蚀,在溪底冲刷出大大小小、深浅不一的石潭。云邈涧瘦,潭清水亮,日光反照,如梦似幻,“龙井”、“仙女潭”、“三缸酒”……每个石潭都盛满了神奇的故事。</p><p class="ql-block">如果说,庐下水库和坪坑水库是两颗璀灿的珍珠,那么将它们链缀在一起的,就是这条风情万钟的山间溪涧。</p> <p class="ql-block"><b> 二</b></p><p class="ql-block">波光潋滟中,四周群山壁立千仞,仪态万千。这便是到了坪坑水库的坝头。</p><p class="ql-block">静立坝头,我不由自主地被高处的孤独与库区的浩渺所触动。于是总想吟些诗句,以壮百丈山河形胜,但脑海中反复闪现的仍然是主席的“截断巫山云雨,高峡出平湖”。</p><p class="ql-block">虽然主席“更立西江石壁”“极目楚天舒”,而我则立于百丈巉岩,极目闽浙长天,但群山的浩荡之美、水库大坝的壮观之美、时间流逝的哲理之美却是一致的。博大的胸襟,奔放的情感,主席的诗句道尽万丈豪情。</p><p class="ql-block">站在坝头往下看去,让有点恐高的我,头晕目眩。小陈告诉我,水库水域面积 50万平方米,总库容619 万立方米。水库坝高 50米,大坝泻洪放水时,其形如银河倒泻,其声如惊雷贯耳,令人神为之夺。大坝采用的椭圆形砌石双曲拱坝技术,曾先后荣获福建省水利厅科技进步二等奖,国家水利部科技进步三等奖。</p><p class="ql-block">小时的那次春游,是站在坝底往上看的。老师指着一条直上云端的硕大水泥涵管,让我们数数一共有多少节,并言到正确的有奖。大家兴高采烈“一五一十”地数了起来。</p><p class="ql-block">“别打岔,让我又数乱了!”</p><p class="ql-block">“啊呀,雾太大了,上面看不到啊!”</p><p class="ql-block">当同学们无奈地收回眼光,看到的却是老师那诡谲的神态,于是师生们开心的笑声惊起了一群山雀。</p><p class="ql-block">当我把这个久存于心的疑问抛给小陈时,他用手挠着头,尴尬地笑道:“师傅教会我修理,教会我调度,还从没告诉我这个水泥涵管的节数。什么时候得空,真该数上一数!”</p><p class="ql-block">他自豪地说,就是因为有这些几乎直上直下的涵管,李墩溪电站的发电效率是全县最高的,“这里系列电站装机总容量4990千瓦,占到全县水电站装机总容量的三成呢。”</p><p class="ql-block">高山水库,是凝固的河流,是群山怀抱的琥珀。它们收纳雨水、山泉与溪流,也收藏建设者的汗水、智慧与信仰。小陈的师傅和我的岳父,都可以算是李墩溪电站的第一代建设者。</p><p class="ql-block">1975年,百丈山的幽谷中,第一声开山炮响起后,号子声与夯土声交织成“战天斗地”的时代交响。从1978年到1983年,现在的李墩溪二级电站到四级电站相继建成;从1987年到1992年,坪坑水库和李墩溪一级建成投产,彻底改变了平坑流域电站径流开发状态。从此,溪流化作涡轮机中的银龙,电灯如繁星点亮群山;山洪被大坝驯服,下游的稻田禾苗在调水指令中舒展,闽北浙南的水电传奇自此经久流传。</p><p class="ql-block">岳父生前总说我是小酒量。他告诉过我,在任李墩溪电站工程指挥的十年间,每天和来自不同单位的管理人员、技术人员“同吃同睡同劳动”。深夜里只有高度的烈酒,才得以驱赶浩浩星光下的无尽孤寂,抵御从工棚草墙挤进来的烈烈寒风。他说到酒量就是这样练成的时候,让我感受到好像是在说《钢铁是怎样炼成的》。</p><p class="ql-block">水库很美,成了旅游景点。城里人来了,赞叹湖光山色,拍照留念。他们不知道也不关心,水下有什么,坝上有什么,而小陈知道、记得,并想通过“百丈崖水利风景区”的规划建设,让更多人知道并记得。</p><p class="ql-block">小陈说,要通自己这一代人的奋斗,使前辈们“当惊世界殊”。</p><p class="ql-block">他还神秘地说道,百丈山上也是有神女的。</p> <p class="ql-block"><b> 三</b></p><p class="ql-block">天下名山,大抵都是有神话传说的,百丈山自然也不例外。</p><p class="ql-block">“天生一个仙人洞,无限风光在险峰”。小陈用手指点着坝头对面,一个位于绝壁之上的洞穴。相传这是马仙姑修炼时的居所,这也为一方人间仙境添加了一个注脚。其实,这应该是一个早已遗弃的古银矿洞,这里和遂应场一样,都属于洞宫山脉,有银矿也属正常。</p><p class="ql-block">但马仙姑的传说确是真真切切的,她的道场即在离坪坑水库2公里开外的百丈山龙凤庵。</p><p class="ql-block">从坝头到龙凤庵,一路平坦。走在树荫之下,脚踩厚厚的松针,身沐熏熏的春风,似乎不需着力,就可以飘着啾啾鸟鸣前行。</p><p class="ql-block">松竹之间,粉壁青瓦斑驳陆离;山风过处,钟磬木鱼梵音入耳。龙凤庵坐落在一块平洋上,现存的庵堂重建于清顺治年间,是百丈山的地标性建筑。庵门石刻“马仙宫”“真胜境”匾额,两侧楹联为“结茅室以修真至今精灵昭百丈;筑封冢而全孝当年懿德颂千秋”。这些说的都是,龙凤庵是后人为了纪念“马七仙”姊妹得道成仙后,降祥人间而建的。据称当地百姓遇到旱灾,常到庵内祈雨,随祷随应。</p><p class="ql-block">小陈向我们介绍道,唐代后期兵荒马乱中,马氏姊妹偕母翻山越岭、历经千险,来此隐修仙。在修炼期间,为了避开闽北某县令的频频侵扰,姊妹俩愤然于山巅的岩头飞升而去。</p><p class="ql-block">老王觉得这个“某”字很是刺耳,我却告诉他不必在意,小的时候我听到的可是浙南某知县呢。老王听后会心一笑,是啊,谁会愿意家乡被污名呢?</p><p class="ql-block">住持释法诚法师和小陈很是稔熟,他邀请我们到庵中禅室,论道品茗。</p><p class="ql-block">踏入禅室,似是迈进了尘世之外的清幽之境。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地上洒下斑驳光影,空气中弥漫着若有若无的檀香,丝丝缕缕,安抚着人心。法师冲泡的是采自庵旁的野生茶树,并亲自揉制出的“明前茶”。这茶香,不浓烈,不张扬,却有着穿透心灵的力量。</p><p class="ql-block">在满室茶香中,法师谈起了另一个版本的传说:唐代后期,马氏三女避乱来到百丈山,见此地风景秀丽,遂诛茅结屋,在此修炼。此地虽好,但山路难行,马氏三女利用松溪、政和、庆元三县县令对美色的贪念,许诺谁先将从石阶山路铺设到百丈山巅,谁就可抱得美人归。山路砌成之日,马氏三女不愿践诺,又无颜面对痴心县令,于是携手从悬崖一跃而下,就此平地飞升。庆元、松溪二位县令,随后也跳下悬崖,升天而去。他们跳崖的地方后来被叫作脱身崖,如今在崖边还可以看到留下的脚印。为了纪念他们,后人塑造了马氏三女和两个县令的佛像,供人祭拜进香祈愿。马氏三女升天时,把裹脚布往空中一扔,变成一条飞泻而下的瀑布。壮观的瀑布引来狮子、蛤蟆蹲守观看,久而久之,变成了两尊栩栩如生惟妙惟肖的两块岩石。</p><p class="ql-block">这个版本的传说不拉仇恨,大家自然爱听。其实松庆两县山水相连,生民相亲,哪来的那么多地域排斥和歧视。或许,这才是传说的正解,至少在“众生皆有佛性”的法诚法师眼里是这样的。</p><p class="ql-block">坪坑水库的建成,正是闽浙两省携手合作的结果。虽然水库的归属为福建省松溪县,但从坝头开始,整个库区范围都属于浙江省庆元县屏都乡坪坑村。为了支持水库建设,这里的村民大部分迁居到了山脚下的松溪县大布村,安家立业,聚居生发,传下了一段两省合作、共同开发利用自然水资源的佳话。</p> <p class="ql-block"><b> 四</b></p><p class="ql-block">走出龙凤庵,不远处就是坪坑村。</p><p class="ql-block">小桥流水人家,清新古朴自然。在一块平洋上,几栋房屋错落有致地分布着。屋前小院里,种着一些常见的花草,虽不名贵,却开得热闹,给这质朴的山居增添了一抹亮色。</p><p class="ql-block"> 一位老人坐在门口,正悠闲地抽着旱烟。见我们到来,他热情地起身招呼,脸上洋溢着山里人特有的淳朴笑容。走进他家,屋内陈设简单,却收拾得井井有条。墙上挂着一些农具,那是辛勤劳作的见证。大厅的桌上已经摆满了丰盛的饭菜,都是自家种植的蔬菜和从山林里收获的野味。</p><p class="ql-block">老人姓吴,是小陈的老舅公,没想到老王和他也熟。</p><p class="ql-block">老王向我介绍道,老人是坪坑村的老书记,在松溪、庆元两县签订的协议上,领衔村民代表签字的,就是他;响应号召,带头迁往山下,带领村民扎根他乡的,也是他。这个协议,收录在1993年版的《松溪县志》上,我前几天特意仔细翻看过,很有印象。协议签订于1987年12月,条款很细,对移民生产生活的方方面面都协商好、照顾到,给人一种“亲兄弟,明算账”的感觉。</p><p class="ql-block">怀揣协议,老人带着村里28户89人,搬迁到了距离松溪县城仅6公里,却离庆元县城38公里的松溪县河东乡大布村旁。依靠自己勤劳的双手,这些库区移民与周边村子的群众和睦共处,共同发展,互通婚姻,把这块“浙江飞地”开辟成了安其居、乐其业的一片新天地。这个坪坑新村,就像是浙江在闽北打开的一扇橱窗,既展示着浙江,又影响着福建。</p><p class="ql-block">这个“浙江村”有故事,有情怀,出新闻,老王自然少不了去采访,一来二去,和吴老就成了忘年交。</p><p class="ql-block">“老吴叔,您不在山下享福,怎么又回山上来了?”</p><p class="ql-block">“王记者,故土难离啊。前两年卸任了村支书,就和几个老伙计,又回到村子里。这是根,是本,是祖宗地,总得守着啊!”</p><p class="ql-block">是的,移民的故事,从来不是简单的搬迁。 </p><p class="ql-block">有人带着一抔故乡的土,埋在新家的花盆里;有人把老屋的门牌号,重新钉在新村的墙上;还有人每年清明回到老村,站在水库边烧纸,祭奠沉入水下的祖坟。山还在那里,而水下的故园,成了他们梦里最深的影子。</p><p class="ql-block">眼睛有点湿润。从不喝酒的老王,提议大家一起举杯敬老人。一大杯的酒一口闷下,老王顺势呛出了含在眼里的泪。</p><p class="ql-block">回到坝头,暮色渐浓,大坝上的灯光次第亮起,如星辰落入人间。“神女应无恙”,只是不知马氏三姐妹是否还认得,这个曾经熟悉的凡界。“当惊世界殊”,这惊叹中,有赞叹,或许还有一丝难以言说的失落和伤感。</p><p class="ql-block">让每度电里都闪着山间龙湫的亘古记忆,每滴水中映着人间烟火的璀璨星空——这或许便是百丈崖水利风景区最深的诗意:创业人让山山水水既成为现代文明的哺育者,也成为被重新书写的诗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