插 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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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作者 陕西 李树荣</span></p> <p class="ql-block">李树荣个人简历</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四级调研员,汉中市延安精神研究会特邀研究员。汉中市乡村振兴乡村建设专家顾问团成员,汉中市委党校(县处班、中青班、镇(街道)党政正职示范班等主体班)授课教师。先后供职乡镇、区、市、政府部门。长期从事文字工作,1990年被中华人民共和国文化部授予“全国群众文化先进工作者荣誉”;2013年被陕西省政协授予“陕西省文史先进工作者”荣誉。 近年来先后有千余篇调研报告,理论文章、新闻作品、文学作品见诸于《人民日报》《中国青年报》《中国乡村振兴》《中国扶贫》《农村工作通讯》《西部财会》《散文》《首都文学》,新华网等重要媒体期刊,著有《新时代实用文体写作》,多篇文章获得全国征文大奖。 笔耕数十年,各类文体皆能运用自如。尤以巡讲施教、撰写调研报告、工作经验(单位、个人)、事迹材料、署名文章、演讲稿、修史撰志、策划文化活动、等见长。</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今年陕南的旱情,乃是自1961年以来所仅见。电话|里,妻兄苍老的声音裹着干裂的焦灼:"眼巴巴看没有水插不上秧了,政府协调从宝鸡好不容易调水过来,才轮上这“大满灌”,要求尽快枪时间,两天之内把秧插完不可。”妻子握着听筒,手指微微发颤:"往年水足时,哥从不轻易开口的......"话音未落,我早已伸手拦下出租车——车窗外,大地枯焦的皮肤正张着无数龟裂的口子,那无声的呐喊灼痛了我的眼。 </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行程一个半钟头,回到村中,田畴如一张张渴裂的龟甲,田间水渠的底子都露了出来,一道道灰白干渴的伤痕。几块稍得水润的田地,如孤岛般浮在枯涸的汪洋里,水波微光中映着人们弯折的腰背。秧苗被水一浸,才仿佛从长梦中悠悠醒来,那一点新绿在旱魃横行的世界里,竟像一种小小的悲悯。 我卷起裤腿踩入水田,久违的凉意自脚心升起,顺着血脉直抵心尖。泥水温柔地包裹着脚踝,这熟悉的触感骤然撬开了记忆的闸门——久违了,这大地深处的体温。 我 虽说十多年未沾农事,可农家子弟的筋骨里自有土地的记性。我左手分秧,右手插苗,左右开弓,秧苗便如被无形墨线牵引着,在泥水中排开一行行端直的诗句。邻田的老汉扶着腰站直身子,眯眼看了半晌,啧啧叹道:"瞧人家,字写得恭正,秧也插得横平竖直!" 这双手的功夫,原不是凭空得来的。 </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七十年代,生产队是以劳动工分养人的!我尚在小学,也要从小树立“一颗红心,两种准备”,学会做好干农活挣工分养活自己的本领。夏收的麦场上,父亲蹲在摊开的草木灰旁,用粗粝的手指捏起几粒灰烬,在灰面上点下三个点,然后教我:"插秧要看准前头第三株,这三粒灰点串起来,就是一根看不见的线。"他黝黑的手背青筋隆起,三粒草木灰点却如同命运的坐标——父亲大字不识,却用庄稼人的方式在尘土里为我画出几何的真理。彼时懵懂的我,多年后坐在初中课堂,当老师在黑板上写下"三点成一线"的公理,那麦场上的草木灰点瞬间在记忆里重燃,父亲灰土中的点化,竟早于书本抵达我生命深处。 </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在插秧时,老家流传这样一句农谚:"会栽不会栽,下体把水挨。"说得粗朴,却道尽农事艰辛的真味。父亲一生八十载,直至生命最后时分,那双握惯了犁耙的手仍未放下稻秧。而我少年时,周末的时光便注定是水田里的光阴。即使后来我在县上班,下班后我常常蹬着自行车,三十里路风尘仆仆赶回乡下。车轮碾过夕阳,只为不误农时。记得有一回,一位村妇来县政府办事,我上前招呼。谁料她竟当着满院办公的人高声道:"你不是X村那个放牛的吗?今天也进城了!"一院子目光惊异,事后有同事打趣:"李主任原来是冒牌货啊?"我笑而不语,心头却泛着暖意——土地何曾教我学会虚饰?九十年代初,我从乡镇调到县级机关,单位年终兑现奖励宣传稿酬,按照发表文章层级及刊稿数量,我获得得了六千元奖金(当时,我月工资不足300元),因此,在当年犹如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池塘。有人不解:"李主任这笔头功夫,何苦还回去种田?"同事小何半是调侃半是关切地问我。我深知那言语里藏不住的体恤。然而,正是那田埂上的风、脊梁上的汗,让我笔下所写的"三农",不是纸上的空谈,而是根须扎进土壤的活物——后来我的八篇调研报告被中央秘级内参刊登,其中还得到过省里主要领导的批示。我受邀到省市县讲乡村振兴,一些新任县级领导及学员们都常常感叹:"李老师讲的句句是实打实的干货,是我们工作中能用到的宝典!"对此,我明白,这份沉甸的"实",正是泥土一层层夯进灵魂里的分量。 </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每当我在机关深夜伏案,笔尖在纸上跋涉如同农人在田垄间穿行。疲惫时,只消闭眼想起烈日下弓腰插秧的时辰,想起背上灼烫的日头与脚下冰凉的泥水,灯下的这点劳形便算不得苦了。眼前稿纸上的字句,恍惚间如同秧苗在泥水里排开,墨字与绿秧竟在记忆的田畦间彼此应答,它们原是同一种虔诚——对大地无言的承诺。 此刻,我站在水田中央,俯身栽下又一株秧苗。浑浊的水面倒映着天空与自己弯曲的身影,水波微漾中,仿佛看见父亲依然蹲在麦场的灰堆旁,捏着草木灰点化我的身影。那身影沉默,却比一切言语更沉重地压弯了我的脊梁——向土地弯腰,并非屈从,而是对生命源头最深的致敬。水田终于被新绿覆盖。秧苗在龟裂大地的中央站成一片小小的、倔强的春天。人们筋疲力尽地爬上田埂,泥水顺着腿弯流下,在干渴的土地上印出深色的足迹,如同大地饮下这辛劳的供奉。远处旱地依然焦渴,而我们脚下这汪来之不易的浅水,却如镜面般映着云影天光——秧苗细弱的根须在水中悄然伸展,默默吮吸着微薄的希望;这有限的浅水,竟也映照出无垠的云天来。我站在田埂上回望,浊水间秧苗的倒影与真实的秧苗互相致意,如同无数细小的生命在天地间彼此确认。原来所谓“扎根”,正是以谦卑之姿承接雨露,将身子伏得比泥土更低,却让灵魂向着高远的云天生长——人间万事,岂有比这更端正的站立?面对这片新插的秧田,我想起陶渊明"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的诗句。千百年来,中国文人骨子里始终流淌着对农耕文明的崇敬。范成大《四时田园杂兴》中写道:"昼出耘田夜绩麻,村庄儿女各当家",道尽了劳动赋予生命的尊严。而白居易观刈麦时"今我何功德,曾不事农桑"的愧怍,更道出了士人对农事的敬畏。劳动,是人与土地最神圣的契约。父亲那双布满老茧的手,教会我的不仅是如何插秧,更是一种面对生活的态度——像秧苗一样,把根扎进泥土深处,却永远向着阳光生长。苏轼在《东坡》诗中写道:"雨洗东坡月色清,市人行尽野人行。莫嫌荦确坡头路,自爱铿然曳杖声。"这不正是对劳动最诗意的礼赞吗?在泥泞中跋涉的足音,比任何华美辞藻都更接近生命的本真。 在这片干渴的土地上,每一株秧苗都是对生命的坚守。它们让我想起王维笔下"雨中草色绿堪染,水上桃花红欲燃"的生机,更让我明白,真正的忠诚,是对本心的坚守。无论身处庙堂之高还是江湖之远,都要保持那份"童孙未解供耕织,也傍桑阴学种瓜"的纯真。就像这些秧苗,即便生长在龟裂的旱地里,也要用一抹新绿证明生命的存在。暮色四合时,田埂上传来农人哼唱的古调:"手把青秧插满田,低头便见水中天。心地清净方为道,退步原来是向前。"这质朴的歌谣,道出了比禅机更深的智慧。人生在世,何尝不是一次漫长的插秧?我们弯腰劳作,在泥水中播种希望,退步之间,却是在丈量生命与土地的深情。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李树荣于文渊阁工作室 13891666167</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