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i>端午回老家,燕子又在家里重筑新巢,燕语呢喃啁啾,燕子怀旧、恋旧的情节历历在目,更何况有“梁上有双燕,掀泥入此堂。勿扰由它筑,和善万代长。”的说辞,于是,写下这篇拙文。</i></p><p class="ql-block"><i> </i></p><p class="ql-block"> 老屋的檐角悬着个泥黄色的燕巢,像倒扣的莲蓬,又似饱经风霜的陶瓮。春分刚过,第一对燕子便剪开江南烟雨归来,黑缎般的羽翼还沾着南国的水汽,尾羽分叉处还挂着半粒将坠未坠的晶莹露珠。</p><p class="ql-block"> 在砖木结构的老宅里,燕巢筑在正梁榫卯交接处,恰似建筑大师精心预留的生态龛位。每日东方既白,巢边便探出几簇嫩黄的喙,宛如初绽的迎春花瓣。叔父用三合板制成的接粪盒钉在巢下三寸,那些白玉般的排泄物竟带着清明新茶的清香。暮春的夕照里,十余只燕子绕着天井画同心圆,盘旋的翅膀投下流动的暗影,仿佛一群在春风中摇曳的黑牡丹。</p><p class="ql-block"> 新起的楼房贴着雪白的瓷砖,燕子们飞来绕去徘徊了数载,翅影在光洁的墙面上投下惶惑的倒影。直到今年惊蛰后的某个清晨,叔父在大门道电表箱旁发现第一粒湿润的泥丸——这些固执的精灵终究割舍不下这方屋檐。他特意在乳胶漆墙面打了三枚大号水泥钉支架,燕子们便衔来晒干的草茎,混着池塘边的新泥,在“现代化”装置上构筑起传统“民居”。新巢在夕照里泛着陶土的光泽,宛如微型的客家土楼。</p><p class="ql-block"> 门前那株老皂角树撑开翡翠华盖,春日里细碎黄花簌簌飘落,在石阶上铺成金箔地毯。燕子们最爱在虬枝间玩空中芭蕾,黑羽闪过处,晾衣绳上的蓝印花布便轻轻晃动,沾上几星鹅黄花粉。叔父捻着落在藤椅上的花瓣笑道:“这些调皮的小精灵,咋这么会挑香料呢!”</p><p class="ql-block"> 破晓时分,燕语总是先于晨光抵达枕畔。我躺在老家的木床上,能听见它们用喙梳理羽毛的沙沙声,还有幼燕求食时急促的鸣叫声。这些声波仿佛还回荡在当年那个有着木梁老屋的大院里。</p><p class="ql-block"> 盛夏的皂角树荫漫过石阶,燕影在斑驳光影里穿梭如梭。它们衔来的不只是筑巢的泥,有时还有细软的草茎,或是偶然捉到的小虫。它们飞过的轨迹,在空中划出优美的弧线,那姿态比任何舞蹈都要自然灵动。叔父依旧保持着接粪养花的传统,那些富含氮磷钾的“有机肥料”,滋养得院里的月季花开的碗口大。</p><p class="ql-block"> 白露将至时,燕子们开始在天井上空排练迁徙阵型,翅膀划出交错的弧线,如同某种古老的密码,在晴空里写下无人能解的诗行。燕巢渐渐空了,却仍保持着圆满的弧度,像一枚等待填满的陶碗,又像时光在此处轻轻打了个结。 </p><p class="ql-block"> 深秋的风掠过屋檐,偶尔摇动空巢边一根未收尽的草茎,发出细微的窸窣声,仿佛燕子留下的低语。叔父仍每日抬头望一眼,像是确认它们是否真的离去,又像在默数归期。 </p><p class="ql-block"> 但我们都明白,待来年春风再度梳过皂角树的枝梢,待第一场细雨湿润檐下的旧巢,这些身披夜色的精灵终会归来。而老家的梁木、门前的石阶、甚至接粪盒上的每一道木纹,都在静静等待——等待燕影重新剪开晨光,等待那熟悉的啁啾声再度填满屋檐下的每一寸空气。 </p><p class="ql-block"> 我们不过是檐下千年轮回的见证者,有幸能在钢筋水泥的时代里,成为它们千年归途中的某一处驿站。</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