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故园小景

朗月清风

　　故乡粤西北怀集与广西贺州交界，那里的山是未被过多注目的诗篇，层峦叠嶂在云雾里洇开青灰色褶皱，像一幅被时光反复皴擦的水墨画。这里没有名山大川的磅礴气象，却自有一番收敛锋芒的温柔——山径蜿蜒处，野蕨在腐叶香气里舒展绒毛般的新绿，山溪踩着鹅卵石叮咚作响，将整片山地浸润得湿润而沉静，仿佛一位裹着青布衫的隐者，把万千风光都藏进了褶皱深处。

乡村是从山坳里漫出来的田园牧歌。墨绿的竹林在村口织就屏风，竹影扫过青瓦白墙，漏下细碎的光阴。田畴随山势起伏，春日里是千顷秧苗的嫩绿涟漪，秋风过处便翻涌成金色稻浪，田埂上的野月季花总在暮色里悄然颔首。老祠堂前的麻石板路磨得发亮，晒谷场上的竹匾盛着新收的花生，炊烟从黛瓦间袅袅升起，缠绕着归鸟的翅膀，将人间烟火酿成南粤大地最绵长的韵脚。这里的美从不张扬，却在竹露清响、蛙鼓蝉鸣里，在每道田塍的曲线与每片檐角的弧度中，静静流淌着岭南山乡特有的温婉与从容。

别乡四十载，岁月忽已晚。天命之年回望，庆幸命运垂青，终脱生计之累。而今身闲囊饱，得以踏遍九州烟景——或临东岳观沧海，或赴西蜀踏云阶，或循江南烟水路，或访塞北风沙道。天下山水各有魂魄，或磅礴如虎啸，或灵秀似凤鸣，皆收于眼底。然每念及故乡风景，总觉那方水土别有意韵。老屋前的青石板早被时光磨得发亮，后龙山的铁冬青年年结着串串红果，村口的古井仍映着半轮明月——论起奇峰秀色，它们实在算不得惊艳，却偏在记忆里生了根，发了芽，长成心头永不凋零的春。

人非草木，怎堪无情？那些在故土度过的晨昏，早已化作血脉里的纹路。春日帮母亲在田埂插下的秧苗，夏夜与玩伴追逐的流萤，秋阳下枯黄的田野，冬天时灶膛跃动的火光……皆是岁月浸润的牵念，无关景致优劣，只关情之所钟。

故每至归期，必信步闲游。看村头的老榕树闲聊的老人，村口的杂货店仍飘着薄荷糖的甜香，河岸边的竹林又抽出新笋——斑驳旧影里，往事如潮水般漫上来。指尖抚过褪漆的门环，仿佛触到了童年的温度；耳畔掠过熟悉的乡音，恍若时光在青砖上流淌，往事于苔痕间苏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