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老的千虑一失

芮永华

何方是著名的国际问题专家、党史研究学者，也是一位令人尊敬的“三八”式老革命。由延安至东北，再到驻苏使馆，然后是回外交部，做了张闻天最为得力的“秘书”。

《党史笔记》是何老这些年来党史研究的结晶，该文作深度发掘，用论据说话，披露了许多鲜为人知的重要史料，将遵义会议到延安整风这一关键时期的人与事做了系统地澄清。对摆脱当前党史编撰中隐恶虚美的“假大空”痼疾和宁左勿右的“政治正确”倾向，倡导求真务实、秉笔直书，还原历史本来面目的治史精神，起到了振聋发聩的作用，令读者受益匪浅。

1959年庐山会议后受张闻天问题牵连，批斗挨整长达二十年(1959-1978)。

•何方在五七干校图片

平反后，他参加中央国际问题写作小组，并先后任中国社科院日本所首任所长与国务院国际问题研究中心副总干事，最早1986年就提出世界即已进入“和平与发展时代”的论断，为中国世界局势的研判以及对日关系新思维的开启作出了卓越贡献。

2017年10月，95岁高龄的何老逝世。

此后网上披露了一些他的文章、信件。其中2002年致李普的五页信札，引起我的兴趣。

（李普 新华社北京分社社长、新华社副社长，1982年离休，后曾任《炎黄春秋》杂志编委）

何老在信中语言生动诙谐、对人物和事件的点评极富有见地、别具一格。

兹特地引用该信札并誊录原文：

•何方致李普信札5页

【李普老大哥：

承蒙厚爱，寄书、打电话，寄材料，希望我能多活几年。我的感受只可一言蔽之：相识恨晚。如果早认识若干年，还可拜师，学点东西。可惜现在年已八旬，再行“程门立雪”，肯定晕倒。这些闲话，毫无虚假，请勿以客气话待之。读<洋女婿土老帽>，真是如沐春风。虽然有少数篇章过去读过，但常读常新，何况大多未看过。所有观点全部同意。为了表示读过，谈几条感想如下。

一是“惜哉，四分之一世纪”，完全同意，只是应补充后果之严重。以纯经济观点说，五五年各国经济恢复，中国占世界比重为4.7%，八O年降为2.5%，经过二十年高速增长，2000年恢复到3.7%。就是说，我们要回到近五十年前的水平，起码还得十年。至于恢复到中日五五年的比重，也许得一百年。二是技术上赶上人家，大约也得一百年。而按现在的作法（系跟进、防御的方针）则永远赶不上。所以1/4世纪不只是廿五年的问题，还有个观念转变和包括政企分开等体制问题，二十五年的耽误，五十年能解决就不错了。

二是提到的几个人，我的看法是：刘帅在德才上居十帅之首（作战仅次林彪，但德操居第一）。夫人也为首。可惜儿子最近出了事。陈云是中国几次经济危难的解救者，可惜属于恢复和维持型，而乏发展和开创，改革开放后更成为生产力发展一大障碍，保守势力的后台和统帅，影响晚节（上海被他拖后十余年）。

三是被您挖掘出来的张之洞，原来是群众路线的发明者。因为“民伸世情”即“从群众中来”，然后再回去，但权仍在我。最后，骨头里挑刺，只举二例。第三十二页：当年延安人们不自觉地喊‘万岁’，似不确，实际上是搞个人崇拜的人有意创造出来。据<李雪峰回忆录>，首创者是彭真（当年毛封的两个活的马克思主义者之一，另一为林彪）。不过文革初期，王震在和陈漫远对骂中说他是第一个喊“万岁”的，待考。再就是开国名单中的胡愈之、王昆仑均系著名的秘密党员，文革后即已公开。

长寿秘诀，遵嘱先念了一遍，准备再念。是否要寄回，请示知。不过，我看后信心不足。原因是天生两大缺点：一是霹雳公秦明的性格，大急躁；二是易生气，无论现实还是历史，看不惯的就发怒，而且忍不住，大多表而出之，因此吃亏多，竟未记取教训。看来，一切在命。

俟宋以敏开会回来，再去登门造访。

又想到一点：补写如下。胡绳与冯友兰不能并论者，他的回归自我，表现和想法有很大距离，原因还在于珍惜羽毛。

拜个晚年，并祝“比较健康”，阖家欢快！

宋以敏嘱代致意。

何方 0二年二月十七日】

然而，何老在信中，对“我们要回到近五十年前的水平（即占世界4.7%），起码还得十年。”的判断稍嫌悲观。

事实上，仅过了8年，至2010年我国GDP占世界比例早已超过4.7%，并达到了9.5%，翻了一番！

“至于恢复到中日五五年的比重，也许得一百年。”的预测，则更是失言了。

1955年时， 中国与日本的GDP比重是 1.54: 1

到了2024年，我们用了不到25年（四分之一世纪），比重竟然是4.49: 1，中国是日本的4倍强！

•详见以下表格

　　究其原因，一国的经济发展走势并不总是平滑运行的，有时还要受到国内政策和国际环境变化等多重因素影响，而发生大起大落的急转弯。

从上面表格可以看出，战后日本在美国的扶持下，经济飞速发展，创造了东亚经济奇迹，1995年达到近40年的峰值，据说东京房地产总值可以买下整个美国。

而同期的中国却运动不断，并经历文革的最大内耗，经济占世界之比跌入历史最低点的2.5%，只有日本的 0.14。

日本的发展让美国感受到了极大的危机，美国联合英、法、德等几个国家，以维护世界经济平衡为由，迫使日本签订著名“广场协议”，使得日元对美元大幅升值，房价、股价急剧膨胀，最终导致日本经济泡沫破灭，从此一蹶不振，几十年徘徊不前。

反观中国，从上世界末开启改革开放之旅，励精图治，到了2001年又加入WTO世贸组织，如同插上了双翅，经济终于迎来了一轮持久的爆发性增长，并在2010年GDP超越日本后，一骑绝尘，把日本远远甩在后面了。

是的，我们今天仍然问题多多，民间多有怨言，诸如贫富悬殊、社会不公、腐败严重、特权难除、政改滞后......

但是心平气和地看看今天中国，人们吃饱、穿暖、富足，造成历史上进步最快、发达安乐的几十年，还有了今日的大国规模。

我想，仅此一点，不令人值得自豪吗？

俗话说：智者千虑必有一失。

谢谢何老的“千虑一失”啊！

（完）

2025.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