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波红喙—中华秋沙鸭

森林晨光

清波之上，黑背白腹青花，一点鲜明的红喙如朱砂点染。那便是中华秋沙鸭，这水上的精灵，自远古冰川凛冽的呼吸中飘摇而来，如今在江河溪流之间，衔接着千万年光阴的暗线。

　　中华秋沙鸭只择清冽水流为伴，山林幽谷中的激流，开阔湖泊的深水处，皆见其影。它们并不喧哗，只如静默的行者，以家族为舟，在粼粼水面轻划而过，彼此间恪守一方独立水域，只待迁徙之时，才汇聚成群。它们身形如梭，流线天成，倏忽间展翅飞掠，疾速的身影在长空划过，竟比同族快上许多——这静默，原来内蕴着与风竞速的力量。

　　中华秋沙鸭捕食，似水中一场迅疾而灵动的舞蹈。身体微倾，头颅侧探，便倏然潜入水底。捕到鱼后，必先浮出水面，从容吞咽。溪流深处，石蚕蛾与甲虫亦是盘中之物。然而它们生性警觉如弦上之箭，稍闻异动，便引颈凝神，随即或急飞远遁，或潜入隐蔽水草深处——那瞬间的静默，便是风暴袭来的前兆。

　　中华秋沙鸭的营巢之法，尤令人称奇。必择水边苍苍古树，树洞离地十米有余。巢中铺陈木屑为底，上覆细软绒羽，间杂零星草叶，为新的生命预备着温软天地。交配之景亦在流水之间上演，雄鸭环绕雌鸭游动嬉戏，忽而跃至其背，生命之契约遂于清波中悄然缔结。

　　当最后一只雏鸟破壳而出，一场关于生存的初始仪式便惊心动魄地开始了——雏鸟浑身绒羽未干，却必须纵身一跃，自离地十米的树洞投身于下方未知的世界。它们跳下时，如深秋枝头坠落的最后几片叶子，渺小、脆弱却又义无反顾。树下的母亲引颈呼唤，小河在下方粼粼闪光，如同另一片天空的邀请。小小身影坠落着，终于投入水的怀抱——这凌空一跃，是生命交付给大地的第一份信任状。

　　雏鸟入水后，便寸步不离母亲身侧，由亲鸟牵引觅食，直至秋意深浓，羽翼渐丰，才随父母飞越千山，奔赴江南避寒越冬之地。

然而，这水上的红喙精灵，比扬子鳄更为珍稀。它们如冰川世纪遗下的信使，在时间的河流中孤独游弋，身影在寒水碧波上刻下永恒而濒危的印记。它们是如此稀少，以至于寻找它们的影子，也日益艰难了。

　　流水亘古如斯，而中华秋沙鸭这千万年的旅者，以红喙点破碧水，以静默丈量湍急。它们自冰川裂隙中游来，又向未知的深冬游去——每一次振翅，每一片水花，皆如飘摇于时光之河上的一叶扁舟。那点醒目的红，仿佛于历史幽深处亮起又行将熄灭的灯盏，照见生命在洪荒中如何挣扎着泅渡天地间，原来最稀有的并非黄金珠玉，而是这般无声划过流水、又终将归于河流的活着的奇迹。

摄影并文：森林晨光

2025年6月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