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高考

笃定前行

那年高考

文/劲草

“千淘万漉虽辛苦，吹尽狂沙始到金。”刘禹锡笔下的淘金之路，恰似千万学子的高考征程。有人戏称高考为“高烤”，将其比作孙悟空在老君炉中经受三昧真火的淬炼。的确，这场考试如同一场涅槃，唯有历经这烈火的焚烧，方能‘茧成蝶，练就一身真本领，迎接崭新的人生篇章。

回望上世纪八十年代，那是一个充满希望与挑战的时代，也是我人生中至关重要的转折点——我参加了高考。高考前的农历五月，空气中弥漫着紧张而焦灼的气息，仿佛整个世界都在为这场考试屏息。而此时，家乡的小麦也熟了，金黄的麦浪在风中翻滚，宛如一片金色的海洋，向我发出回家收割的呼唤。

与往年一样，我怀着忐忑的心情向老师请假回家收麦子。老师听闻，眉头瞬间拧成了“川”字，眼神中满是焦急与责备：“这都什么时候了？高考近在咫尺，你却要在这紧要关头离开课堂，真是不看火候！”我嗫嚅着解释：“老师，我父母都50多岁了，身体一直不好。虽然我才18岁，但在农村，已经能顶个壮劳力用了。家里那7亩小麦，分散在9块地里，近的倒还好说，远的离家足有5里多路。要是不赶紧抢收回来，一场暴雨狂风，一年的收成就全泡汤了！”老师语重心长地说：“小麦是一年的收成，可高考却是你十多年寒窗苦读的心血啊！”然而，无论老师如何苦口婆心，我心中对父母的牵挂与责任感如同一座巍峨的大山，让我执拗地坚持要回家。老师见状，无奈地摆摆手，眼中满是恨铁不成钢的无奈：“去吧去吧，早去早回。你这娃，真是分不清轻重！”

那时的麦收，没有现代化的收割机，全靠人力一垄一垄地用镰刀割。回到家，我立刻投身到紧张的麦收劳作中。清晨，东方刚泛起鱼肚白，我们一家人便扛着镰刀，踏着晨露走向麦田。那镰刀在手中沉甸甸的，仿佛承载着一家人的希望。我弯下腰，左手握住麦秆，右手挥动镰刀，“唰唰”的割麦声在田间回荡。汗水顺着脸颊不停地滑落，滴在干燥的土地上，瞬间消失不见。骄阳似火，无情地炙烤着大地，麦田里的温度仿佛能将人蒸熟。麦穗的芒刺时不时扎在手臂上，又痒又疼，可我顾不上这些，只是不停地挥舞着镰刀，与时间赛跑。

在乡邻们的热心帮助下，我、父母和姐姐没日没夜地干了六七天，终于将所有的麦子都收回到了家里。看着堆成小山似的麦垛，我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放松。此时的我，早已被晒得黑红，脊背更是脱了一层皮，火辣辣地疼。父母看着我疲惫不堪的模样，心疼得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他们颤抖着双手，将家里仅剩下的5个咸鸡蛋、20元钱硬塞到我的书包里，千叮咛万嘱咐：“孩子，在学校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吃饱穿暖。”送我上返校的路时，母亲紧紧拉着我的手，久久不愿松开，眼中满是不舍与牵挂；父亲则默默站在一旁，背过身去，偷偷擦拭着眼角的泪水。那一刻，我的心中五味杂陈，既有对父母的愧疚，又暗暗发誓一定要在高考中取得好成绩，不辜负他们的期望。

回到学校，疲累过度的我仿佛被抽干了所有的力气，一头栽倒在床上，沉沉地睡了一整天，却依旧没有缓过劲来。然而，高考的脚步不会因为我的疲惫而停下，它如同一位冷酷的使者，带着威严与压力，一步步向我逼近。

高考那几天，天气变得异常闷热，仿佛整个世界都成了一个巨大的蒸笼。宿舍里是大通铺，拥挤不堪。空中飞舞的蚊子如同一群群“小吸血鬼”，时不时在身上留下几个红疙瘩；炕上爬行的跳蚤则像一个个调皮的小恶魔，让人浑身不自在，根本没办法好好睡觉。那些家庭条件好的同学，纷纷奔向有电扇、有蚊帐的舒适小屋；而我们这些来自农村的困难孩子，只能无奈地选择到操场上露宿。

入夜，月光如水，静静地洒在操场上。我们三五成群地抱着破烂不堪的草垫子，在一块干燥的地方铺好躺下。仰望着深邃的夜空，繁星点点，如同镶嵌在黑色天鹅绒上的璀璨宝石。我们一边数着星星，一边畅谈着梦想，仿佛整个世界都属于我们。“少年心事当拏云”，李贺的这句诗正是我们彼时心境的写照，心中满是对未来的憧憬与向往。

天刚蒙蒙亮，我们便被初升的太阳唤醒。第三天下午，一场久违的暴雨如同一支神奇的画笔，瞬间驱走了夏日的闷热。走出考场，凉爽的雨点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来，砸在身上，说不出的舒服。那雨点仿佛是上天的恩赐，洗净了我们多日来的疲惫与焦虑。

我们几个关系不错的哥儿们默契地凑到一起，谁也不提考试的事。大家你一块、他八毛，东拼西凑了十三四块钱，买了8瓶啤酒，2只烧鸡，3斤猪头肉，勾肩搭背地走进了一家拉面馆。老板笑眯眯地迎上来，打趣道：“秀才们，看你们这意气风发的模样，能中榜吗？”我们豪爽地大笑：“今天咱不提这个，就是痛痛快快喝酒，美美地吃拉面！”老板笑着说：“我也是你们学校出来的，可惜家里穷，没念完书，也没参加高考。今天就当你们替我考了，我也高兴一回，拉面管够，油条尽管吃，一切免费！”我们激动得拍着腿欢呼：“师哥真是太仗义了！”

外面的雨哗哗啦啦下个不停，雨水冲刷着街道，路上的行人越来越少。街灯渐渐亮起来了，昏黄的灯光在雨幕中晕染开来，宛如一个个温暖的小太阳。我们围坐在桌前，举杯畅饮。然而，几杯酒下肚，大家的情绪却渐渐变得低落起来。一位同学红着眼圈，声音哽咽：“弟兄们，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高中的时代一去不复还了！以后我们就要各奔东西，各奔前程了。但是，一定要记住今晚，记住这顿饭，记住我们在一起的日日夜夜，记住弟兄们在一起同窗共读的情意。以后无论走到哪里，无论贫富贵贱，都不要忘记我们是一起参加过高考的兄弟！”另一个同学更是激动得满脸通红，挥舞着手臂：“咱们的爹娘都是地地道道的农民，面朝黄土背朝天，从土里刨食儿养活咱们。能供咱们上到高中，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累！考上的，就算砸锅卖铁也要上大学；考不上的，就赶紧挣钱养活家人。咱们一定要有志气，长出息，混出个人样来，不能让爹娘失望！”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泪水在眼眶中打转，与酒水交织在一起。那些曾经的欢笑与泪水，那些挑灯夜读的日子，那些为梦想拼搏的瞬间，如同电影画面般在脑海中一一闪过。

深夜，雨渐渐变成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如同牛毛，如同花针，如同细丝。街灯散发着橘红色的光，柔和而温暖。我们拉着手，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路上。雨水搅着泪水，散落在每个人的脸上，模糊了我们的视线。然而，此时的我们，心中却无比清晰。我们知道，高考虽然结束了，但青春的征程才刚刚开始。我们要让青春插上翅膀，在蓝天白云间自由自在地翱翔，去追逐属于自己的梦想，去书写属于自己的辉煌篇章。正如汪国真所说：“没有比脚更长的路，没有比人更高的山。”未来的道路或许充满荆棘，但我们无所畏惧，因为我们拥有青春，拥有梦想，拥有一起奋斗过的兄弟！

放榜的日子在焦灼与期盼中悄然来临。学校的公告栏前，早早地便挤满了翘首以盼的学子，那一张张年轻的脸庞上，写满了紧张与期待。我在人群外徘徊许久，心跳如擂鼓，迟迟不敢上前。最终，在同学的拉扯下，我才艰难地挤入人群，目光在密密麻麻的名字中疯狂搜寻。那一刻，时间仿佛凝固，周遭的喧嚣也渐渐远去，我的眼中只剩下那一个个跳跃的文字。

当终于看到自己的名字赫然在列时，一股热流瞬间涌上心头，泪水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我成功了！这三个字在脑海中不断回响，所有的疲惫、委屈与付出，在这一刻都化作了无尽的喜悦与欣慰。我想起在麦田里挥汗如雨的日子，想起父母那布满老茧的双手和充满期望的眼神，想起与同学们挑灯夜战的夜晚……这一切的一切，都在为今天的这一刻铺垫。

我迫不及待地跑回家，想要把这个好消息第一时间告诉父母。当我气喘吁吁地冲进家门，大声喊出“我考上了”时，母亲手中的农具“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她瞪大了眼睛，满脸的不可思议，随后泪水夺眶而出，一把将我搂入怀中：“我的儿啊，你真是太争气了！”父亲则背过身去，肩膀微微颤抖，良久，他才转过身来，用力地拍了拍我的肩膀，声音哽咽：“好，好，好！”那三个“好”字，饱含着父亲所有的骄傲与欣慰。

然而，喜悦过后，现实的难题又摆在了面前。上大学的学费和生活费对于我们这个本就不富裕的家庭来说，无疑是一笔巨大的开支。但父母没有丝毫犹豫，他们开始四处奔波，向亲戚朋友借钱，甚至变卖了家中仅有的几件值钱的物件。看着他们为我操劳的身影，我暗暗发誓，一定要在大学里好好学习，将来好好报答他们。

开学那天，父母坚持要送我去学校。一路上，他们不停地叮嘱我在学校要照顾好自己，好好学习，不要担心家里。我看着他们日益增多的白发和脸上的皱纹，心中满是心疼与不舍。当我踏入大学校门的那一刻，回首望去，父母站在门口，身影显得那么渺小，却又那么高大。他们的目光中，满是牵挂与期望，那是我前行的动力，也是我永远的港湾。

多年后的今天，每当我回想起那年高考，那些画面依然清晰如昨。它不仅是我人生的一个重要转折点，更是一段充满汗水、泪水与欢笑的珍贵记忆。它让我懂得了坚持的意义，明白了亲情的可贵，也让我在青春的岁月里，收获了最真挚的友情。高考，就像一座灯塔，照亮了我前行的道路，指引我在人生的海洋中，不断乘风破浪，驶向梦想的彼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