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晨光刚漫过窗沿时,把家虎的声音从厨房飘来:“冰箱里没肉了,记得送孙女上学回来顺路去菜场买块。”这话让正在吃早餐的我把筷子顿了顿——我们家的猪肉,向来是我下乡寻的包谷猪。菜场那些喂饲料几个月就疯长几百斤的粗糙猪肉缺乏质感不说,总带着股催生的速成味,哪里比得上乡下农户用玉米和猪草喂出的肉质紧实肌理、富有香味。</p> <p class="ql-block"> 吃完早餐,我打开手机备忘的“赶场表”。星期一赶沙井,星期二……指尖划过屏幕,落在“羊场”两个字上。三十多公里的路,地图上不过几厘米的距离,现实里却是九曲十八弯的盘山路。虽是泊油路,但路面窄,加之弯道多,车子绕来绕去,脑壳都绕晕,像极了我年轻时七上八下的心绪。</p> <p class="ql-block"> 车子快到羊场时,导航突然报出那句“今天走过了所有弯路,从此人生尽是坦途”。这话轻飘飘的,却像枚生锈的钥匙,猝不及防捅开了我记忆的锁。</p> <p class="ql-block"> 想起年轻时那会,志向总是不遂愿。十六岁揣着初中毕业证去报名参军,武装部的人说“要高中生”;第二年苦读考上高中,又被告知“要初中生”;第三年等着应届毕业生的名额,却遇上了变幻莫测的政策:一会儿要在职职工,一会儿要上山下乡知青。后来改变志向参加高考,连着三年都被单位以“企业骨干不能外流”为由扣下,并下了正式文件:十年之内任何厂内人员不准参加高考;再后来县里在各单位抽调人员充实公检法,我被检察院和公安同时选中,然而,就在我选择公安到公安已经报到上班了一个多星期之后,入了公安档案库的档案最终又被送回原单位,理由还是那句“新生力量不能抽走”。</p> <p class="ql-block"> 母亲曾在深夜对着我时运不济的“八字”摇头,煤油灯把她的影子投在土墙上,像片被风吹皱的叶。实际我那时不信命,我把《战争与和平》里的句子抄在床头边:人类的一切智慧是包含在这四个字里面的:“等待”和“希望”。只可惜那时我不懂,有些等待是在沙漠里种玫瑰,有些希望是握不住的指间沙。</p> <p class="ql-block"> 车子在山路上拐过一个急弯,后视镜里的轨迹弯成一道弧。那些年的“不能”与“不行”,像极了此刻窗外的山路,看似堵住了前路,却在迂回里把人推向未知的方向。就像当年没能穿上军装,却在工厂里学会了励志奋发;没跨进大学校门,却在无数个难熬的夜班啃完了巴尔扎克的人间喜剧和莎士比亚的人间悲剧。</p> <p class="ql-block"> 以往赶场多半是去羊耳、洪水,或是长堰、凹水等乡镇,来羊场乡赶场这还是第一次。没想到街上人流如织,车子堵得水泄不通。肉买好后,一刻也不想在这里多呆,急急往回赶,太阳把车影拉得老长。或许人生本就没有白走的弯路,那些被卡住的节点、绕远的路途,早就在岁月里熬成了筋骨。就像此刻后备箱里的包谷猪肉,带着山野的烟火气,终将在锅铲翻炒间,化作唇齿间最实在的滋味。</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