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偶见桔花开

海市蜃楼

回家是兴之所至。

踏入后院，脚步倏然凝住。

好浓的香气！

一种熟悉的水果甜香，丝丝缕缕，弥漫开来。

循香望去，小径入口处，一棵枝叶葱茏、冠盖如云的桔树，赫然静立。

那满院的浓荫绿意，仿佛都成了它的陪衬。

竟是撞见了一树桔花的盛放。

心，不由得微微一颤。

枝桠间，绿叶深处，一簇簇，一串串，白花攒聚。

有的恣意绽放，柔瓣舒展，娇黄蕊心静吐芬芳；有的半遮半掩，欲语还休；更有无数米粒般的蓓蕾，饱满鼓胀，蓄势待发。

那洁净的白，在浓绿映衬下，灿然生辉，朴素又耀眼。

向来偏爱咏榴的诗句。

“榴花开欲燃”，一个“燃”字灼灼其华，一个“欲”字情韵万千；

更有“五月榴花照眼明”，“明”字点透那份亮烈。

然而此刻，我忽觉这“明”字，竟似为天下群芳而生——

哪一种花开，不是在倾尽全力照亮一方天地？

李花胜雪，樱花如霞，灼灼桃夭，乃至驿外桥头、山涧溪畔的无名野花，何曾不是以己之微光，辉映着流年？

环顾庭院，茶花、玉兰、樱花、杜鹃……次第开谢，曾各自惊艳过一季时光。

如今，繁华渐歇，唯余几瓣杜鹃枯色，惹人一丝春尽的怅惘。

而这暮春深处，桔花开了！

满园沉寂仿佛瞬间被点亮，心也随之明丽起来。

它开得不疾不徐，不争不抢，朵朵洁白如铃，幽香似茉莉，又糅着清冽的桔子气息。

蜂儿嘤嗡萦绕。

我轻轻攀过一枝，那细密的花，那沁人的香，让心悄然沉溺，柔软了一地。

素来嗜桔，却从未真正留意过它的花期。

春色喧阗，百花争奇斗艳，连那摄魂夺魄的野樱也成了过客，又有谁会留意这绿叶深处、暮春时节悄然绽放的素白小花？

总以为它该开在夏天，秋日结实，天经地义。

也读过几首咏桔花的诗——“香於栀子细于梅，柳絮梨花过后开”，却始终未能入心。

春意阑珊，连赏花的兴致也似乎一并凋零了。

殊不知，花事何曾断绝？夏有榴花照眼，紫薇不媚春风，秋荷映日连天……

眼下，自有这默然无声的桔花。

想来，这棵桔树，怕有二十余载光阴了。

母亲偏爱植果，园中桃、梨、枇杷、无花果、柿子树曾济济一堂。桔树最多，其中一棵年逾三十，自我少时便根植于此。

它丰年歉年交替，多是果实累累。母亲总在果熟时节频频来电，殷殷唤归。

虽喜食鲜果，我却常以琐事为由，辜负了这份心意。此刻，看着这满树繁花，一个念头猝然击中我心：

那些催促，是否亦是母亲盼儿归家的无声心曲？

思绪忽飘至更早的年月。

父亲喜小酌，幼时每当他举杯，总唤我们姐弟浅尝，笑言：“不练练你们，将来去你们家，怕连杯酒都讨不到……”

念及此，眼底蓦然温热。

见我归来，母亲忙去张罗果点。

我悄然拭去水光，怕她瞧见。

父亲佝偻的身躯仿佛挺直了些，沟壑纵横的脸上漾着欣喜，又带几分小心。

他主动提起要慢慢学用微信——这让我心头又是一阵酸楚。

前些日因教他新手机操之过急，几句激将惹得他动了气，嚷着不用了。

难道，那场不快他早已忘了？

哦，父亲母亲！

你们何尝不像这院中的桔树？

数十载光阴，默默生根，默默开花，默默结果。

而我，只知享用那秋日的甘甜，何曾留意过它何时在暮春悄然绽放？

又何曾留意过那满树洁白下，是怎样一种静默的坚持与奉献？

连这园中的一草一木，亦比我更懂得陪伴与回报。

它们日日守着你们，以叶的荫蔽，花的芬芳，果的甘甜。

“厥包锡贡三千春，为花著句曾无人。秉心高洁寄清赏，世人只解歌春红。”

桔树，当真是春花秋实的注脚。

不争春色，只在群芳歇处，捧出满树素心，酝酿一秋的金黄与甜蜜。

伫立花下，醉在这浓酽的香息里，看那簇簇洁白无言，心中千般滋味翻涌，终归于一片澄明。

文图:李如英



海市蜃楼：

本名李如英，70后，教育工作者。中华诗词学会会员，湖北省楹联学会会员，湖北省荆楚田园文学社编委，咸宁市作家协会会员，咸宁市小说学会理事，崇阳县诗联学会副会长。近年来，在全国各类诗词小说等赛事中获奖二十余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