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树的名义

琥珀风文学社

那些热血的人，那些铁血的人。

那些民族英雄，那些人民英雄。

那些中流砥柱，那些擎天之柱。

都是我的高山仰止。

——题记

文/位昕璐

雨疏疏地下着，如泣如诉，那雨滴如一粒粒透明的珍珠，落在杨靖宇将军高大魁梧的雕像上，落在将军坚毅冷峻的面庞上，也落在我们三十八位祭拜者滚烫的心上。

　　白山黑水苍苍，血色丰碑巍巍。在纪念中国人民抗日战争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80周年的特殊时刻，我随辽黔散文学会采风团重走东北抗联路，风雨兼程、跨越山海，共赴一场致敬英雄、传承信仰的壮阔远征，重走东北抗联用鲜血和生命铺就的英雄之路。

　　一路急行，当我们抵达杨靖宇将军殉国地时，中雨簌簌而下，仿佛天地都在悲悼英烈。10分钟左右，雨霁云开，一道彩虹凌空飞架，这情景让我想起陆游诗句“谁能养气塞天地，吐出自足成虹霓”，恰如杨将军以一腔浩然正气，在白山黑水间书写出气贯长虹的英雄史诗，将生命淬炼成永不褪色的精神虹光。

　　杨靖宇将军殉国地位于靖宇县城西南六公里处，坐落在层峦叠嶂的群山中，将军的纪念碑矗立于广场中央，彭真题写了“民族英雄杨靖宇将军”九个遒劲的大字，背景是一片茂密的松树林。我们全体默哀，敬献花篮，诵读祭文，鞠躬祭拜。我们久久伫立在将军的雕塑前，那一刻，时间仿佛静止，天地间只有我们对英雄的崇敬之情。

　　我怀着朝圣者般的虔诚，在苍松掩映的殉国地纪念碑前缓缓绕了三圈，风过松柏，沙沙作响。我在常青树前驻足良久，抚摸着粗糙的树皮，手不自觉地颤抖，仿佛触碰到了将军最后的温度。树皮的纹路里，渗进了他的血，也刻下了一个民族最滚烫的尊严。

树影摇曳间，依稀看见杨靖宇将军背靠一棵直径约0.6米粗的扭筋子树，以树为掩体，左手持枪，用冻僵的手扣动扳机。树皮染血，枪声震碎寒夜，这是英雄最后的战场。

　　回想起战争残酷的场面，哀思如潮。我用这种方式来一场穿越时空的“对话”，跟八十五年前的英雄对话，也跟过去的自己对话。千遍万遍，读不完你藏在年轮里的故事。

　　早在少女时代，因杨靖宇将军曾在清原战斗过，我便深深记住了将军的名字。后来，陪读高考的女儿，我们在顺城区“将军”街道租了房子，“靖宇街”也成了每日必经之地，它以将军之名命名，出于对将军的仰慕，我成了“大将军”志愿者服务队的一员。今年清明，我从沈阳返回抚顺，拜祭了坐落在“将军桥”岸边的杨靖宇雕像，并参观了抚顺煤矿博物馆，再次聆听了将军在抚顺煤矿开展罢工运动的英勇事迹。

　　采风团沿着抗联作战的烽火轨迹一路向东，行至宽甸县天桥沟，这片苍莽林海曾是杨靖宇将军浴血四载的战场，二十七处密营如星辰般散落其间。

中巴沿陡峭的盘山道蜿蜒而上，路旁是深深的沟壑，揪着我的心脏，这片土地仿佛仍留存着抗联战士的血汗足迹，回荡着激昂军歌，也凝固着日寇暴行。下车走进一路军军部旧址，脱落的泥墙、坍塌的灶台，每一处残垣断壁都在无声诉说着往昔。我缓缓蹲下身子，指尖轻轻抚过那扇离地不足半米的小窗。窗框早已腐朽，难以想象，在零下三四十度的极寒天气里，战士们蜷缩在这样冰冷的空间中，裹着单薄如纸的冬衣，冻僵的手指还要紧握着武器，随时准备迎接日寇的突袭，可敬可爱的战士们是怎样熬过了一个又一个漫漫长夜。泪水突然决堤，将团长“暂作停留”的叮嘱冲得无影无踪，我紧跟着向导，执意要去寻找那条秘密的“抗联小路”。这条隐匿在荆棘丛中的羊肠小道，承载过将军沉重的脚步，满腔的怒火。我俯身捧起密营后山的泉水，侧身钻进潮湿阴冷、空间硕大的“杨洞”，指尖抚过刻在石壁上的军歌，那些课本里的文字，此刻化作了触手可及的悲壮史诗。

　　我们的行程辗转至红砬子山——这座被岁月镌刻着荣光的山峦，是东北抗日联军的诞生摇篮，更是东北大地第一块抗日根据地。我心中又涌起强烈的探秘冲动，双脚不由自主地迈向最高峰—杨将军曾战斗过的指挥部，与我同行的贵州散文学会军人之女—黄艳，仿佛心有灵犀，我们相视一笑，默契地开启了一场无声竞赛，都渴望率先抵达山顶的红军指挥所。

山路陡峭，巨石林立。行至中途，一位退役老兵的女儿正推着轮椅，在崎岖山路上艰难前行。见状，我们不约而同放慢脚步，主动上前帮忙，轮椅上的老人望着满山苍翠，缓缓讲述：“当年抗联的战士们，苦啊，日子太苦了！前有豺狼，后有鬼子，不知多少人把命都留在了这里，我来看看他们……”老人哽咽的话语，字字句句似重锤，敲击着我们的心。

　　思绪如潮

时间轴把我的文思带到烽火连天的1929年。日寇入侵东北，抚顺煤矿有位来自山东曹州的张贯一，与工人同吃同住同劳动，很受大家的爱戴。张贯一，便是时任中国共产党抚顺地区特别支部书记的杨靖宇。“张”是杨靖宇的母姓，意为牢记慈母培育，“贯一”即“一以贯之”，指坚持革命不动摇。因在抚顺煤矿领导矿工罢工，杨靖宇曾两次被捕入狱，受尽酷刑。直到“九一八”事变后才被营救出狱，时任中共满洲省委书记刘少奇称赞他为“得力同志”。

　　1936年７月，东北抗日联军第一路军成立，将军改名杨靖宇：靖平宇内，浩气长存之意，任总司令兼政治委员。将军文思涌动，创作了《东北抗日联军第一路军军歌》。

　　随后，杨靖宇将军两次组织第一路军西征，但是由于敌人的围追阻截，都以失败告终。为了鼓舞士气，将军又创作了《西征胜利歌》

　　东北抗联队伍中有诸多朝鲜同志，为歌颂中朝友谊，杨靖宇创作了《中韩民族联合抗日歌》：“热血沸腾，杀声冲天，民族齐觉醒……”

　　1940年那个冰天雪地里，杨靖宇将军孤身一人与敌人周旋了五天五夜。那是怎样的五天五夜？粒米未进，双脚严重冻伤，右臂挂彩，身体极度虚弱，但将军的眼神依然坚定，手中的枪从未放下。

　　2月23日下午3点，岸谷隆一郎带着讨伐队在三道崴子追上了杨靖宇。敌人将他团团围住，试图劝降这位令他们闻风丧胆的抗日英雄，然而回应敌人的，只有呼啸而出的子弹。叛徒张奚若接到“干掉他”的命令后，扣动了机枪扳机，一发罪恶的子弹击中了杨靖宇的胸膛，这位年仅35岁的抗日英雄，高大的身躯轰然倒下，永远地倒在了那棵扭筋子树下，热血洒在了这片他誓死守护的土地上。敌人铡下他的头，剖开胃，发现里面全是枯草、树皮和棉絮。那一刻，连凶残的侵略者都感到震撼，是什么样的信念，能支撑一个人在如此绝境中坚持？是将军对祖国最深沉的爱，是对同胞最炽热的牵挂，是“宁肯站着死，绝不跪着生”的铮铮铁骨。

　　杨靖宇将军倒下的身影，剖开了战争里人性的千般模。蓦然回首，多少伤与痛跃然纸上。自私懦弱的赵廷喜之流在冰天雪地中遇见饥寒交迫的杨靖宇，转身向日军告密，只为换取微薄的利益。将军牺牲前说的那句:“老乡，如果我们中国人都投降了，那还有中国吗”？字字铿锵，句句滚烫。

当我们触摸那些带着温度的文字，便知英雄从未远去。触摸将军咽下树皮时的疼痛，懂得什么是民族脊梁；仰望将军孤身战敌时的身影，明白什么是至死方休的倔强；聆听将军化作种子时的心跳，相信了什么是生生不息的希望。在那个最黑暗、最无助的时代，将军身上伟大的人性力量，照亮了黑暗的岁月。

　　岁月流转，树影长青。时间带走了那棵将军依靠的扭筋子树，消失在岁月里的树干却早已在我心里长成了参天巨木。如今，在原址种下的常青树依然挺拔，这棵树矗立在这里，向每一个来者诉说：何为不屈，何为忠魂。

　　阅读杨靖宇将军，以常青树的名义。因为，它守望着这片土地，将英雄的故事刻进年轮。杨靖宇背靠树干战斗的身影，早已化作民族精神的图腾，化作无数仁人志士留给我们的精神密码，赠予后人的永恒诗行。

读你千遍，永不厌倦！

编辑:位昕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