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关于诗及诗人的随想

金汝平

2025 关于诗及诗人的随想 一首强有力的诗，既不能被作者也不能被读者杀死。它活在永恒的时空中，但一首虚弱的诗，自已就把自已杀死了，且死得无声无息。无论是阐释，分析，解剖，还是争论，辡驳，还是诵读，书写，都为一首诗增加许多意味深长的东西。诗的生命，就在这种持续的过程里，得以丰富的茁壮的生长。而非萎缩，一首写下而从未被细读的诗，也相当于没有写下。只有作者这一个读者，这作者的内心是肃杀荒凉的。啊，“荒凉的是那大海！〞 一边是创作，一边是毁弃。一边是书写，一边是删除。又有哪个诗人，不在这梦想与破灭，激情与沮丧。完满与残缺，才能与才能的匮乏之间挣扎，搏击？那最高之诗诱惑他又折磨他，呼唤他又远离他，最终，他写出的只能是让他无可奈何摇摇头的悲哀之诗。 艾略特：你在你阴暗的小房间所度过的阴暗的生活，终将铸造出一首最伟大也最阴喑的心灵史，长留人间。惟人的心灵史才构成真正的史诗。 那消逝的生活已成凝固的化石，我们无法更改。但一个人，可以在寂静之夜，不断修改你写出的诗篇。直至把它彻底删除，抛在垃圾堆中。你只能如此：因为你写出的，都是你不满意的。你满意的，却是你终生不能写出的。或冷或热的天气！或凶猛或柔和的风！一个快要被滔滔酒精泡烂的人，可以被一只绣花针缝补成一个完整的肉身吗？我们并不期待你的回答。一场春天的暴雨，下进你的梦里。大沙漠就有一条黄金河，哗哗地流着，流着。 干巴巴的诗人，写下更加干巴巴的诗。肥头大耳的小说家，也写下肥头大耳的小说吗？ 思考，对于人，是一种奇异而罕见的特殊能力。你不思考是因为你没有能力思考。无力思考只能不思考。有什么办法？正如瞎子不能看见，哑巴不能说话，承受独自的命运吧。在不思考的浑浑噩噩中，度过一生。或许愉快的，也是幸福的。是不是，天知道！ “一首写不下去的诗，找另外的时间，把它写下去。必须写下去！”内在的精神，被一种我们肉眼看不见的隐秘之火，静静喂养。请把那火熄灭的一刻，保留到整个字宙大爆裂的那一瞬。 从小被诗歌的子弹击中的人，终生带着那幸福的愉悦的伤！ 凝固的抒情诗？不，抒情诗一旦凝固，它就对抒情与诗，犯下不可饶恕的谋杀之罪。 诗人，把一首诗修改得面目全非。时间又把一个个人修改得面目全非。酩酊大醉后照照镜子吧，牛头马脸多柔嫩！ 红脸汉子挥舞牛鞭，运载一马车的田园诗。凌空俯冲的轰炸机，朝伤痕累累的大地，抛下一百吨咆哮的现代诗。 从你爱上写作开始，你就不再是一个绝对的孤独者，彻底的孤独者。因为你可以穿行在夜与昼，和你笔下那形形色色的活人死人，幸福地对话，不停地对话。活人听见了，活得红光满面，死人听不见，就沉没到更深的死里。 天上神仙打架，街头混混厮杀。伟大魔幻的语言乌托邦，诱引你前行，前行，一意孤行，穿越无数陌生国度，把你那精神之蛇不断蜕弃的腐朽之皮，践踏在脚下！ 在写下一首诗之前，亢奋的诗人是极度亢奋。在写下这首诗之后，颓伤的诗人又更加颓伤。肉身，也倾斜在一把东倒西歪的椅子上。好了，好了，今天就以一个疑问句终结这首诗吧，.还是让它终结在一串省略号中？而他劝告自已：今天那尚未写出的，明天将写出，明天不能写出，耐心等待另一天。的确，妙手偶得的佳作极为罕见，它可遇不可求。诗需要反复的孕育，反复的寻觅，反复的修改。修改一首诗，就是宰割一首诗，带着对完美的不可抵达的渴望。我们是否能听见一首诗被诗人宰割时痛楚的惨厉的尖叫或低郁的哭泣？最终，我们看到的是一首被修改过的诗，血迹斑斑。但离完美仍无限地遥远。这是在丢诗的脸吗？不，这只是在你这个诗人的脸。捂着自已的老脸逃之夭夭吧。写到一定高度，倘若创造力彻底枯竭，那就弃笔不写。不写，就喝酒。酒不能喝了，就喝茶。茶不能喝了，就喝水。反正人活着，不能不喝水。 清晨枯树林里的小鸟，以歌吟唱着不能飞的悲哀。被语言暴行主宰与统治的当代诗，却为物质压搾下精神无限饥饿的当代人，奉献出纯净之水，美酒，鲜懒的肉和粮食。 在“惯性写作〞的遍地陷阱里，多少写作者，都死无葬身之地。谁才能死里逃生？问天，问地，问自己。而我们自己是难以承受这酷刑般的拷问的。 正如人需要坚持不懈的进取，人，有时也需要义不反顾的放弃。惟有那放弃，才让你在光明大道上行走，狂奔，轻盈如风！对完美的狂热追逐，将把人异化为非人。对于诗人，为了那种绝对的终极的完美，你将写不出任何一首诗，甚至一句诗。心平气和地承受时光流逝。或许也是一种超凡脱俗的智慧。创造力是神灵赐予少数人的特异天才，对于多数人，创造高不可攀，创造遥不可及。创造是奢侈的。 有时，评论一个在世界并不存在的作家的一本并不存在的书，也能成为一个奇特而怪诞的批评家。 为僵尸注射血液的是诗。把死人唤醒成为一个活人的是诗。把一阵风扩散为一场飞沙走石的风暴的是诗，把一滴水激荡成汪洋大海运载黄金的巨轮迎向红日的是诗。恶毒的诗恰是最强悍的诗。而美与真与善尽在其中。 许多人都会发现这一点：发现后无比沮丧，对于文学史上的那些鼎鼎大名垂名青史的伟大作家，怎说也行，怎说也对。怎说也有理，怎说都有据。怎说都没错！缺点亦是优点，优点则是更大的优点。过度阐释成为无原则无标准无界限的肆意妄为的牵强附会。大作家已成为永远而僵死的偶像，读者只配烧香叩头。 何止政客们伪造历史，学者和诗人也在伪造历史，且能够获得短暂成功。只要拥有权力和某种话语的支配能量。为了一点点虚名，一点点利益，但公正时间必把这种伪造荡涤得一干二净。真相裸露，画皮剥落，一切复归于它本来的面目，什么就是什么。而伪造者们必听见时间黑洞中那冷冷的嘲笑声。但可能装做听不到。 与其在春暖花开时展览和别人同样温柔的笑脸。不如在月异星邪下突显自我狰狞怪异的嘴脸。诗人，请铭记。听不懂的举手！ 在语言荒漠的尽头，诗人倒下。这坚强而疲惫的踽踽独行者倒下。但他飞舞半空中的手，还紧握一首比空气更飘渺更苍茫的诗。而那是我们这些他的读者，永远无法读到的。那究竟是一首什么样的诗？ 诗人饮酒，壮游，浪荡，倒悬在脚手架上，仰望星空胡思乱想，他会收获灵感。这是好的。诗人在具体精细的一丝不苟的写诗的工作中，也会收获更多灵感，这同样是好的。有时，胡思乱想，就是诗人貌似不工作的工作。散步也是。斗地主也是。和一只猫打架也是。诗人工作的形式是多样化的。 通过被篡改的风景，被扭曲的事物，被变形的人，梦，呈现我们心灵的绝对之真。对于释梦者，梦的语言并不晦涩，并不费解。只有你读懂但丁的梦，你才能读懂他的地狱，他的天堂，那赤裸的贝亚特丽齐翩翩飞舞的金光闪耀的天堂。而读懂自我的梦，你也活在澄明的智慧中！ 不懂诗，偶尔也会蹦出几个好句子，写出一首好诗。但要持续断地写出好诗，必须懂诗。他，触摸到诗之本体的人。他，逐渐掌握诗之技艺的人。你，是这样的人吗？ 与其说诗人在探索，不如说诗人是在慢慢地摸索，他拥有某一种写作的方向，但绝非惟一，而且不清晰，不确定。处在变化与调整中。别人对他的赞美，对他的否定，对他的建议或许无效，真正不止阻止的雄强之力来自对过去自我的严酷否定，这种否定决定他是否对自我的作品有所超越。诗人曲折起伏的道路，只在暮色苍茫的回顾中才变得明晰。而在当时，诗人也常常被围困于巨大的困惑中。到底怎样写？，他也得听从语言的召唤，语言的导引。但必须写！在这种宿命的悲壮的持续不断的写作中，他逐步地认识了自己，也认识了诗。 没有一个诗人能够讴歌绝对孤独。因为讴歌绝对孤独之前，他就被绝对孤独，打败了，溃逃了。绝对孤独已杀死了他！ 写到水穷水尽。写到弹尽粮绝，你会发现，自已的渺小，别的诗人也是渺小的，屈原，李白，杜甫是渺小的，其他的小诗人更渺小，但所有这些渺小的诗人，终将汇入诗的伟大存在。诗是伟大的，诗人都是渺小的。也包括你，穿越地狱，炼狱抵达天堂的但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