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我八岁

钓鱼台

我睡得真香，忽然觉得我的拳头被什么东西咬了一口，疼得我大声喊了起来：“哎呀，疼死我了！”。醒来一看，弟弟的嘴正在一动、一动的，好像在吃什么东西似的。 我给了弟弟一拳：“弟弟，你干什么呢？这是我的手啊！” “哥，我刚才正捧着一个大肉包子在大口、大口地吃呢，这可好，被你打没了！”说完弟弟“呜——”地哭了起来。 　　那年我八岁，弟弟六岁。 “俩小子，你们在干什么呢？快起来，俱乐部那边已经开饭了！”妈妈的大喇叭就开播了。 “哦，我们马上就来！” 我和弟弟穿上新衣，一蹦一跳地跟着爸妈向俱乐部走去。 所谓俱乐部，就是队长用村东边祠堂改造成的，用来开会、议事等。 队长见人来得差不多了，就扯着嗓子喊开了：“社员同志们，新年好！我在这里代表袁书记等领导向大家拜年啦：祝大家身体健康，全家幸福！我大前天就接到大队部的通知，要求我们每个人在大年初一这一天都要在一起吃‘忆苦思甜’饭，其目的就是让大家牢牢记住：今天的幸福生活是来之不易的，要我们千万不要本。早饭早已做好了，现在我就不多说了开饭！” 这时我和弟弟已挤到灶台边，炊事员就首先给我和弟弟各盛了一碗粥。 这哪是粥啊，简直是砻糠糊糊，只有猪才吃得下，人怎么能吃得下呢？ 其他人嘴里也都咕噜着：“现在是新社会了，大年初一还让我们吃猪吃的东西，真扫兴！” 　　队长见大家都不肯开吃，就走到灶台边，亲自舀了一碗砻糠糊糊，一仰脖子，“呼噜噜”一下子吃掉了大半碗粥：“社员同志们，不要嫌砻糠米糊糊难吃，你们难道忘了吗？前几年最困难的时候，就是想吃砻糠糊糊也吃不到啊！还记得吗？我们队里的老王就是因为家里人多、口粮紧，为了多省几口粮给孩子们吃，饿极时就吃 ‘观音土’，结果硬生生地给撑死了……” 说到这里，队长眼里充满了泪花，年纪大一点的社员们经队长点拨，也都想起了当年如何挖野菜、吃树皮的情形，眼里都充满了泪花，不约而同地说：“是啊，现在日子比以前好多了，我们可不能忘本啊！” “呼噜、呼噜”吃砻糠糊糊声，充满了整个俱乐部。我看大人们吃得那么爽，只好眼睛一闭，也吃了一口，啊！那叫难吃呀！我正想咬咬牙喝第二口的时候，就听弟弟喊：“妈，我肚子疼！” 我知道弟弟一定觉得砻糠糊糊太难吃，在耍小聪呢。 妈妈听到弟弟的喊声，心疼极了，只好把我和弟弟先送回家。一到家，我赶紧舀了一勺井罐里的温水“呼、呼、呼”漱了漱口，可是漱了好几次口，咬咬牙，还是“沙沙”地响。这个实在是砻糠糊糊太难吃了！ 　　“孩子们啊，要知道，今天队长让我们吃砻糠糊糊，就是要告诉我们，以前老百姓过的是怎样的日子，你们不要生在福中不知福？”这时爸妈吃完早饭已经回来了。 “爸妈，求求你们了，中饭就不要让我和弟弟去俱乐部吃了，早饭是这样，中饭也好不了多少。” “就是！就是！”弟弟在一旁帮腔。 “俱乐部的中饭，你们必须去！何况，中饭要比早饭好多了！” “那吃什么呀？” “暂时保密！”妈妈打起了官腔。 “那我们就去呗！”我和弟弟正在门口蹦白果，就听到妈妈的大喇叭又开播了：“十一点半了，孩子们，去吃中饭了！” 　　到了俱乐部，看到炊事员早已做了一大锅咸粥，粥上面飘着一层油花，里面有大米、胡萝卜，红薯干，我尝了吃一口，味道比早饭好多了，但还是没有爸妈做的咸粥好吃。 “小子们，今天的中饭怎么样？” “妈，味道比你做的差远了！”我赶紧回答。 “就是！就是！”弟弟附和着。 “这就是我和你爸小时候吃到的最好饭了，还必须到腊月初八才能吃到。大米饭想到不该想，只能等到有亲戚来，或过年过节才能勉勉强强蹭吃到一小碗。今天这么好吃的粥，你们这两小子还嫌好嫌丑呢？” “那平时你们都吃些什么呀？” “平时我们常吃的就是青菜糊糊大麦粥汤，有南瓜的时候加一些南瓜，有红薯的时候加一些红薯。”“那我们家现在吃的比你们小时候吃的要好多了。” “当然！” “晚饭会更好吃，比我们平时家里吃得还要好！” “那吃的是什么呀？” “保密！” 　　我一听妈妈说俱乐部的晚饭比家的还要好，高兴极了，赶快告诉弟弟。弟弟一听晚饭有好吃的，口水差点流了出来。一会儿跑到外面去看太阳，嫌太阳走得慢，一会儿跑到外面去看树影，责怪树影长得慢，后来干脆坐在门口等太阳下山，他知道太阳下山后，就可以到俱乐部里去吃好吃的了。可没多久，竟然伏在门口的骨牌凳上睡着了。 “小子们，快，再晚一点去，好吃的东西就都被人家吃完了！”妈妈的大喇叭又开播了。 我和弟弟跟在爸妈后面，一蹦一跳地向俱乐部蹦去，这时一股香味飘进了我的鼻子。 “真香啊！妈，是什么好吃的东西，这么香啊？” “大米饭、猪肉炖萝卜、白菜炒粉丝、鸡蛋豆腐青菜汤！”妈妈终于揭开了谜底。 “真的比我们家平时吃的饭要好多了，我都已经大半年闻不到猪肉的香味了！” 弟弟吃得把裤带都解开了，我也吃得肚子都快撑破了，那个痛快劲就别提了…… 　　一转眼，五十多年过去了，尽管现在我们想吃什么就能吃到什么，但总是吃不出当年那种感觉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