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梅

心境的颜色

老了，饥饿感越来越低， 如果不是因为营养，吃的功用就大大降低，甚至，只是一种形式。如果味觉也不再那么敏感，吃，甚至就成了一种负担。

退休了，移居到一个新的城市，品尝自己衰老的过程，天黑得好慢。本想趁退休好好孝顺一下父母，他们好像商量好的一样，先后走了。本想退休接送照顾两个孙子，他们也都纷纷长大，摆脱了我的扶持。

就只有吃的兴趣了，又遇上卫建委倡导的“体重管理年”。发现，自己已经轻度肥胖，各项健康指标达到了标准的上限，真真该减重了。一个，连自己的嘴都管不住的人，还能干什么？

早餐正常，中餐少吃，过午不食。四个月下来，居然减了十余斤，再巩固一下，就大功告成了。

减重，改变了自己的世界观。晚上，看着热火朝天的大排档，大腹便便的食客们，笑自己曾经的模样，也，小小的佩服自己的自律与坚强。

慢食少吃，味觉回来了，大米饭的清香，热馒头的酸甜，和童年时的感觉一样。

吃是为了更好地活着，不能为了口欲而一味放纵，把自己吃成大腹便便、除了水平不高什么都高的饭缸，当当不应该，浪费天物，又损了健康。

仲夏的水果亦琳琅满目：水蜜桃向你微笑；黄杏在绿叶下含羞；地上，大的、小的，黄的、白的、绿的瓜儿、羁绊得你流连忘返。

专家说：瓜果糖分高，是瘦身路上的宿敌。为了瘦身，还是忍馋割爱吧。

端午节，儿子全家抛弃了我们，去了他那边的亲戚。我们俩也难得获得了解放，小鸟出笼般，任新日沐浴，凭夏意轻抚，也，寻了自己的亲亲朋朋。

假期结束，两股势力又汇合于新城新家，儿媳妇提来一个纸袋，放在餐桌上，一股久违的甜香幽幽而来，我心头一震，杏梅，一定是杏梅。

打开，真的是。黄中透着绿，娇小圆润又晶莹剔透。没来得及清洗，就捉住一个，放进了口中，久违了，我的杏梅，我心中的芬芳。

十几年前，老家的前院是一个柴园，想把它打造成一个果园，种了山楂、桃、梨、柿、文官果，还有苹果、樱桃、核桃、石榴等十余种果树。买果苗时，苗农看我诚信又不大讲价，就多送了一棵小苗，说：这是杏梅，我们这里种的不多，不过果子很好吃，饶你了。这棵瘦瘦弱弱的杏梅就立在了柴园的一角。

几年过去了，别的果树都高大了起来，唯于它依然那么瘦小，无精打采的样子。

它还特别爱遭虫子，春天蚜虫，秋天白粉虱，让人烦不胜烦。

不过，慢慢地，它也开始开花挂果了。初春，满树满枝的白花，细细的、密密的，真的像一棵梅花，只是没有梅花的清香。花瓣退去，积淀成一个个绿色小球，小球慢慢长大，和小麦一起变黄。它呀，和麦黄杏是近亲。

可惜，第四年它才挂果，并且只结了一个，黄黄地泛着绿，油油地透着亮。兜兜说：结一个果子不吉利，扔了吧。我不忍心，这是它努力几年，才成就的作品，我们要尊重它的努力，并且，我还没尝过它的味道呢。

待它真的成熟，摘了，小心翼翼地放进口中，合，先是一股杏的浓甜，透着微微的酸爽，汁水满腔，而后，就是悠长的，梅的清香。它呀，既有杏的骨，又有梅的魂，是我从未体验过的人间至味。难怪，它叫杏梅。

而后，开始关心起这棵杏梅，春天，及早打药灭蚜，不断地浇水施肥，它开始活泼起来，花更密，果更多。

也许，它本就树形娇小，本就长不成高大威猛，一直小鸟依人地灵秀。

它旁边的核桃却毫不客气地疯长，早已窜到其它树的上头，枝粗叶肥的。果树中也有恃强凌弱，也有不守规矩。没办法，我只好几次打压核桃树，剪枝、去头、甚至，把它除掉。

杏梅感觉到了对它的好。挂果越来越多。它，杏一般酸甜，梅一样幽香，又恰到好处地融合在一起，亲吻着你的味蕾，沐浴着你的灵魂。

它的美味，不止是我喜欢，也是一家人的最爱，还是小鸟们的最爱。二孙子说，别的果子给小鸟吃吧，这个不行，给它围上个头巾。

去年初夏，老父病重回老家，已经水米难进。我给他说：前院的杏梅熟了，你想尝尝吗？

他点头，我摘了奉上，连吃了三颗。

父亲去世，老家就急着拆迁。一边哀伤着，一边忙着收拾善后。几天后，大门放倒，算是完成了拆迁任务。

地面附着物补偿，我前院的果树全部按成果树统计，我和果树们的友谊没有白费，它们默默地以货币补偿于我。

我却愁着如何安置它们：卖掉，心疼又不忍；送人，不舍；移栽至老林，树太大，无力完成，且林上置这么多果树亦是不妥。

不想，第三天一早，回老家，院中的果树被偷盗一空。院中的石榴树，树型好，果实大，曾给我三千元都没舍得卖，特别是那棵杏梅树，只剩下一个不大不小的坑。

呜呼，我心心念念的一众，以这种方式和我告别，悄悄地无影无踪。

我应该感谢盗者，帮我解决了我的一道难题。我真的应该感谢盗者，祈愿你善待我的一众至亲。不论在哪里，让它们别渴着别饿着，好好地活着。

一年过去，沧海桑田，经历了太多太多的人情世故。依然没有忘记杏梅的味道。却怎么也买不到，亦不敢买。

为什么不敢买？如果再品杏梅，是否还是原来的味道，是否还是我那棵树一样的味道，是否，有些些微微的差别和不同。

今，儿媳带回的这一袋杏梅，还真的是那个味道，我热泪盈眶，我又品到了家的味道，又感受到了一年前父亲吃杏梅的点点滴滴。

杏梅真的不多，市面上极少，上市的季节很短，又很不便宜，一年，品尝一次足也。好在，一年过去了，老家没有了。在遥远的他乡，我又尝到了老家的味道，心里，真真地回了趟老家。

“一树杏花开未尽，半如凌雪半如梅”。梅、杏，都是早春之物，唤醒我们春的意识，告诉我们，人勤春早，一年之际在于春。也，极早地奉献我们以酸甜，予我们哲思：春夏秋冬都要走过，酸甜苦辣都有营养。

“纵被春风吹作雪，绝胜南陌碾成尘”。各人有各人的口味，也许，有人不喜欢它。但是，一个味道，往往是一个特定时段的记忆，每每品到这个味道，那时的一幕幕，一幅幅就像电影般重回眼前，让人感慨万千。

我喜欢杏梅，它曾经居于我家，是我家的味道。

文字：心境的颜色

配图：图一是儿媳妇带回的杏梅，图六是我家前院果树，图七是我家杏梅树唯一图片，其余来自网络。（🌷🙏🏻）

音乐：宗次郎《故乡的原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