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说《此情可待》

烨煜（原创作者）

程雨晴站在医院呼吸科诊室门口，盯着门牌上"沈墨主任医师"几个字发呆。她手里捏着挂号单，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持续两周的低烧不退，同事推荐她来找这位据说医术高明但脾气古怪的专家。

"23号，程雨晴。"护士机械地叫号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诊室里，一个穿白大褂的男人背对着门正在洗手。程雨晴轻咳一声，那人转过身来，她瞬间僵在原地。

那是一张陌生又熟悉的脸。轮廓分明的下颌线，微微下垂的眼角，还有左眉上方那道几乎不可见的细小疤痕。五年前，她曾无数次用手指轻抚过那道疤，听他说那是小时候从自行车上摔下来留下的。

"坐。"男人指了指面前的椅子，声音低沉冷淡，与她记忆中那个总是带着笑意的声音截然不同。

程雨晴机械地坐下，心跳如擂鼓。她偷偷打量着眼前的人，试图找出更多熟悉的痕迹。他的手指修长，左手虎口处有一道月牙形的疤痕——那是他们在一起第一年冬天，他为她削苹果时不小心划伤的。

"什么症状？"医生头也不抬地在电脑上敲打着什么。

"低烧两周，咳嗽，偶尔胸闷。"程雨晴努力控制声音不发抖，"您是...沈医生？"

"病历上不是写着吗？"他抬起头，眼神锐利，"先测体温。"

他递来体温计的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一丝多余的情感。程雨晴接过时，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手背，那一瞬间的触感让她几乎窒息——太熟悉了，五年前那个雨夜，这双手曾紧紧抱住她，说永远不会分开。

体温计显示37.8度。沈墨皱了皱眉，拿起听诊器："衣服拉上去一点。"

冰凉的听诊器贴上她后背时，程雨晴不自觉地颤抖了一下。沈墨的动作顿了顿，但很快又恢复了专业姿态。他听诊时微微偏头的习惯，和记忆中的沈嘉阳一模一样。

"肺部有轻微啰音，需要拍个CT。"他摘下听诊器，在病历上快速写着，"先去缴费，然后到三楼做检查。"

程雨晴鼓起勇气："沈医生，我们以前是不是见过？"

沈墨的笔尖在纸上顿了一下，墨水晕开一个小点。他抬起头，眼神复杂地看了她几秒，然后面无表情地说："每天见那么多病人，记不清了。下一个！"

他按下叫号器的动作有些粗暴。程雨晴不得不站起来让位给下一位患者，但她没有离开，而是站在走廊上，透过门缝继续观察着里面的男人。

他的白大褂口袋里插着两支笔，一支蓝色一支红色——沈嘉阳也总是这样。他写字时小指会微微翘起，喝水前会不自觉地吹一下杯口...太多相似的细节了，不可能是巧合。

程雨晴做完检查回到诊室时，已经过了下班时间。走廊里空荡荡的，只有沈墨的诊室还亮着灯。她轻轻推开门，看到他正对着电脑看她的CT影像，眉头紧锁。

"结果怎么样？"她轻声问。

沈墨似乎被吓了一跳，迅速关闭了影像界面："轻度肺炎，开点药吃一周。"他打印处方时，程雨晴注意到他的手腕上戴着一块银色手表——那是他们交往三周年时，她花光积蓄买的礼物。

"沈嘉阳。"她突然叫出这个名字，声音颤抖。

医生的手停在半空，房间里安静得能听见时钟的滴答声。过了很久，他才缓缓转过身，眼神里是她从未见过的疲惫和痛苦。

"你认错人了。"他说，但声音已经不再冷漠。

程雨晴的眼泪终于决堤："为什么要假装不认识我？为什么五年前一声不响就消失？你知道我找了你多久吗？"

沈墨——或者说沈嘉阳——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程雨晴，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凭什么？"她抓住他的白大褂袖子，"你欠我一个解释！"

诊室的门突然被推开，值班护士探头进来："沈主任，急诊有个大咯血的病人需要您会诊！"

"马上来。"沈墨迅速调整表情，从抽屉里拿出一张名片塞给程雨晴，"这是我的联系方式，今天不方便多说。如果你还想谈...明天中午休息时间，我在医院后面的小花园等你。"

程雨晴攥着那张名片，看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五年来积压的疑问、愤怒和思念一起涌上心头。她慢慢蹲下来，把脸埋进掌心，无声地哭泣。

第二天中午，程雨晴提前半小时就到了约定的地点。医院后花园的长椅上落了几片梧桐叶，她一片片数着，试图平复自己紊乱的心跳。

"你来早了。"

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程雨晴猛地转身。沈墨脱下了白大褂，穿着简单的白衬衫和黑色西裤，阳光下，她能看到他眼角新添的细纹和鬓角几根刺眼的白发。

"我怕错过。"她轻声说，"你总是很守时。"

沈墨在她身边坐下，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对不起，昨天那样对你。"

"所以现在能告诉我真相了吗？"程雨晴直视他的眼睛，"为什么五年前突然消失？连一条短信都没有。"

沈墨望向远处，阳光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阴影："我父亲突发脑溢血，需要立即去德国手术。当时情况紧急，我买了最近一班飞机票。"

"你可以告诉我啊！我会理解..."

"然后呢？"沈墨苦笑，"让你等我吗？手术成功率只有30%，后续治疗可能需要好几年。我不能那么自私。"

程雨晴想起沈墨的父亲，那个总是笑眯眯的大学教授，曾经亲手教她包饺子："叔叔...现在还好吗？"

"去年走了。"沈墨的声音很平静，"他在德国坚持了四年，最后还是很安详的。"

"对不起..."程雨晴下意识想握住他的手，却在半路停住了，"但这五年，你完全可以从德国给我发个邮件，或者..."

"我试过。"沈墨从钱包里抽出一张折叠的纸递给她，"写了三十七封，都没发出去。"

程雨晴展开那张泛黄的纸，上面是沈嘉阳熟悉的笔迹：

"亲爱的雨晴：

今天柏林下雪了，突然想起你说过想看雪。父亲的病情稳定了一些，但医生说还需要长期观察。我在这里的医院找了份工作，每天都很忙，但夜深人静时总会想起你做的红烧排骨..."

信纸上有几处水渍晕开的痕迹，程雨晴的眼泪滴在上面，与五年前的痕迹重叠。

"为什么不联系我？"她哽咽着问。

沈墨轻轻擦去她脸上的泪水："第一年，我想等父亲病情稳定就回去找你。第二年，听说你升职了，生活得很好，我不想打扰。第三年...我开始害怕，怕你已经有了新生活，怕你恨我。"

"我是恨过你。"程雨晴苦笑，"但更多的是想你。"

他们沉默地坐了一会儿，秋风吹落更多梧桐叶。沈墨突然问："你现在...有人了吗？"

程雨晴摇摇头："工作太忙，没时间谈恋爱。"她顿了顿，"你呢？"

"医院工作更忙。"沈墨笑了笑，那个笑容终于有了几分当年的影子，"而且...我心里一直住着一个人。"

程雨晴的心跳漏了一拍。她鼓起勇气，轻轻靠在他肩上，就像五年前经常做的那样。沈墨的身体僵了一下，然后慢慢放松，小心翼翼地环住她的肩膀。

"我们...还能重新开始吗？"他问，声音里带着不确定。

程雨晴抬头看他，阳光透过树叶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她想起李商隐的那句诗——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不是重新开始。"她轻声说，"是继续。"

沈墨低下头，轻轻吻去她眼角的泪水。五年的时光仿佛在这一刻被折叠，他们还是当年那对深爱彼此的恋人，只是多了些皱纹，多了些白发，也多了些理解和包容。

远处传来医院午休结束的铃声，沈墨依依不舍地松开她："我得回去了，下午还有门诊。"

程雨晴点点头，帮他整理了一下歪掉的领带："我明天来复诊，沈医生。"

沈墨笑了，这次是真心的笑容："这次我不会再让你等五年了。"

他转身走向医院大楼，走了几步又回头："对了，晚上想吃什么？我下班去买菜。"

"红烧排骨。"程雨晴说，眼里闪着泪光，"你信里写的那道。"

沈墨点点头，比了个OK的手势，步伐轻快地离开了。程雨晴坐在长椅上，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转角处，手里还攥着那封未寄出的信。梧桐叶落在她肩上，像是一个温柔的拥抱。

她知道，这一次，他们都不会再放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