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芭蕾

一泓清

深夜的芭蕾

夜深沉，厨房里万物皆已睡去。案台之上，一只浑圆饱满的茄子，竟从沉梦中悄然醒转。它揉了揉惺忪的眼，缓缓坐起，仿佛内心有种莫名的悸动在催促着它。它寻来一条小小的白纱裙，郑重地披在身上，又踮起脚尖，套上两粒玲珑的芭蕾舞鞋。它先是试探着走了几步，步态轻盈而羞涩。可终究是压抑不住胸中涌动的热流，它终于忘情地旋舞起来！

它跳着，旋转着，舒展着柔韧的肢体。它跃起、落下、劈叉、倒踢，每一个动作都饱含了长久积蓄的热望。它尽情挥洒着，全然沉溺于这梦寐以求的狂欢里，心无旁骛在自我实现的迷醉中，已将灵魂灌注入每一次腾跃与旋转。刀痕成了它舞裙上无声的勋章，案板便是它一个人的宇宙舞台。

不知何时，寂静的厨房苏醒了。土豆从角落滚出，洋葱脱开了紧裹的薄衣，西蓝花舒展着碧绿的花球，胡萝卜昂起橙红的头颅……锅碗瓢盆也悄然醒来，锅盖轻磕着锅沿，勺子碰着碗边，发出细微的声响。它们无声地聚拢，围绕在这位忘我舞者身边，成了它虔诚的乐团与观众。锅盖权作铙钹，胡萝卜权作长号，西蓝花权作绿裙歌队，案板边缘的锅铲，俨然成了聚光灯，只为一束冷光映照那紫色的灵魂——它们无声地为它伴唱，为它喝彩，为它鼓起一场寂静却炽热的飓风。

茄子的舞步越发奔放酣畅，仿佛将毕生的气力都凝在足尖，每一寸紫色的肌肤都在燃烧，迸发着灼灼光华。它忘情地旋转，旋转，再旋转……整个厨房仿佛只剩下这团紫色的火焰，燃烧着、跳跃着，舞向生命所能企及的峰巅。

忽然，一只番茄在角落里轻轻“啊”了一声。这微弱的声响仿佛带着奇异的魔力，霎时间，所有的伴唱与喝彩戛然而止。西蓝花的花球骤然收紧，土豆慌忙滚回角落，洋葱忙不迭地重新裹紧自己，锅盖与勺子悄然回归原位。案板边缘那锅铲的聚光灯，也倏忽熄灭。一切复归死寂，仿佛刚才那场盛宴只是一阵穿过缝隙的风。唯有那茄子舞者，兀自沉浸在旋转的余韵里，浑然不觉周围骤然冷却的虚空。

终于，它耗尽了最后一丝气力。那团紫色的火焰渐渐微弱，一个优雅而决绝的收势之后，它缓缓倾倒下来，像一道优美的紫色弧线，轻轻坠落于冰冷的案板之上。油渍如泪痕般在案板蜿蜒，冷光中，只有它小小的白纱裙在无声地飘荡着。

厨房又沉入更深的寂静，仿佛从未有过任何奇迹发生。唯有那微微飘荡的白纱裙边，还固执地挽留着一点灵魂燃烧过的痕迹，在无边的夜色里，显得那样渺小，又那样惊心。破晓将至，这无人知晓的芭蕾，终究只能湮灭于黎明的天光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