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黄时节

蓝色的海

<p class="ql-block">  农历五六月间,是关中渭北平原的麦黄时节。无边无际的金色麦海,呈现着土地最丰腴的底色。热风袭来,将我的记忆推回到那遥远的年代。</p><p class="ql-block">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初夏的某个黄昏,从田地看麦回来的父亲,走进柴房,从横梁取下束扎成捆的镰具,陈旧且轻巧的镰具落满灰尘,父亲小心翼翼地从旁边油纸包中取出了层叠的镰刀片,蹲在院中磨石旁边,将镰刀片按在磨石上,一下一下,用力来回地磨着,发出霍霍的响声。磨石上泛着水光,镰刀片渐渐被磨得锃亮。父亲伸指轻轻刮过刀锋,眯眼细看,脸上浮起一丝满意的神色。这是父亲每年收割最早的准备,他要为每个镰具准备三到四个磨好的刀片,以便在收割时来回替换。我常常蹲在旁边,听见磨镰声直渗入骨髓里,兴奋不已,要开镰割麦了。</p><p class="ql-block"> 开镰割麦,是农人们最喜悦,最辛苦的工作。记忆回到生产队集体收割的日子,那时我还很小,小到没有资格成为集体拾麦穗小队伍的正式成员,成员都是上小学和初中的学生。姐姐们卸不下带弟弟的任务,便随了我的愿一同加入,但对我没有要求,只要能走得动路,在地里不乱跑就可以了。记得拾麦穗的小队有两个队长,一个正的叫小平,一个副的叫小林。每天早饭后,在村口的大树下集合,伙伴们每人手中拎着一只攀笼,笼子了放着一个装满水的瓶子。水有凉白开、甜味的糖精水,优越的点可能是酸甜的橘粉水。人到齐了,小队长领着我们笼子军浩浩荡荡的出发,到指定的地头,他一挥手“开始”,大家伙如出栏的小鸡跃到地里开捡起来。有整枝带穗的就一支支握到手了,独头的麦穗就拾到攀笼里,捡麦穗要手快步伐快,这样收获就不少。捡完一片地,大家就坐在树荫下喝自带的水,那份劳动后的畅饮很舒服爽。我在地里拾不了几颗麦穗,就被地里蚂蚱、蛐蛐给勾引跑了。姐姐们拾好的麦穗回来集体过称后,交给生产队,做好登记,忙毕后折算成钱,发放他们。一个夏天下来,姐姐们有一份小小的收入。</p><p class="ql-block"> 后来,村子里实行了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我家也按人头分到六亩多地,有窑捱上的旱地、东坡沟的坡地、一支渠边的水浇地,零零星星有五六处。秋种夏收,每年麦黄时节,父亲便是上面描述的情形,磨好镰刀准备割麦。那时,在我心目中,父亲就是一个指挥千军万马的将军,今天指挥者我们去这里割,明天去那里割。我割麦的技能,是父亲亲手教会的。割麦前要割一把麦秆,左右均匀分开,两束麦穗头十字交叉,反向拧动麦秆打成结平铺于地,右手持镰,左手反手扶麦,镰动麦倒,割好的麦子放在结杆上,扎成捆,便是一个完整的割麦动作了。父亲的动作娴熟,速度快,两三镰下去就成一捆麦朵了。后来,多次练习,我终于学会了割麦,就是动作不太连贯和熟练。夏日里割麦,是最辛苦的,弯着腰,撅着屁股,一天下来腰酸背痛,更不要说头顶的烈日炎炎,汗流浃背了。有经验的农人割麦,天再热也要穿长袖衣,不然针尖似的麦芒可要扎的人痒痛难受。还有进麦地不能穿新鞋,要穿双旧布鞋,因为满地尖矛似的麦茬把再好的鞋子也会戳坏的。成捆的麦子一般是用架子车往回拉的,人手少的人家,有时也会雇佣带厢的拖拉机,一个人在车上整理,另一个人用谷叉往车上挑麦捆,麦捆头朝里,屁股朝外,一层压一层的紧实的装好,用绳子固定稳当。拉回好的麦子放在麦场上,以防下雨,当天拉回的麦子,要堆成圆锥体体的麦垛,顶上盖好塑料纸,等麦子全部收割完了,才开始碾麦。</p><p class="ql-block"> 碾麦的麦场家家都有,户户相连。每年三四月时分,春雨过后,农人们就要整治麦场了。除去场间杂草,薄翻土地轻平整,地面撒上草木灰,两个人,一条横木一只磟碡,在场面上回来的走动碾压,整出一块四方形的光溜麦场。麦场雨后是要经常维护的,不然就会被蚯蚓整出许多的小洞洞来。平整出的麦场,最先迎接的是成熟的油菜,农人们把油菜杆一层一层排开,用镰珈或木棍在秸秆上敲打,开裂的荚子里就滚出黑油油,圆嘟嘟的菜籽来。接下来便是主客麦子登场了。</p><p class="ql-block"> 碾麦,也叫碾场。晴好的天气,早饭后,清扫干净麦场,在场子中间立一个麦捆,其他的麦穗杆围着它一圈一圈的摊开,麦穗朝外秸秆在里,最终形成一个大大的同心圆。麦穗在大太阳下暴晒直至晌午,等到踩在同心圆上能听到麦穗唰唰作响,便可以请带磟碡的拖拉机来碾场了。拖拉机隆隆的进场,先从外面向里碾,一圈套一圈,整个麦场碾一遍后就驶离。接下来,农人们蹲下去把同心圆的麦穗杆从外向里翻个身,再一次喊拖拉机突突过来碾场,碾得麦粒彻底从麦穗上脱落了,才算到位。拖拉机走后,左邻右舍的庄稼人拿着铁叉过来帮忙,把碾压成扁的麦草挑起高高的,抖出麦粒。这时的场面,远远看去,很是壮观,铁叉扬起的麦草、麦壳和麦粒混杂在一起,烟尘滚滚,如战马厮杀的战场。蜕壳的麦草被堆放在麦场的一角,满场便是黄灿灿的麦粒了,用斜叉清理完碎屑,用木锨铲粒成堆,摆在场中央,丰收的喜悦是挂在每个人脸上。</p><p class="ql-block"> 经过割麦、摞麦、摊麦、碾麦等工序后,收到麦场间是这一大推麦粒与麦壳的混合物,接下来是要经过最后一道工序——扬麦,就是迎着风把麦粒混合物扬洒开来,借着风势,把混在麦粒中的麦壳让风吹走。而这道工序,通常是要等到夜里,下差风凉凉的吹起时,才可以扬场收麦。那个时候,父亲、母亲和我就守在场间,等风来了,父亲拿起木锨迎风扬麦,母亲用扫帚扫麦堆上麦壳,我高高的举着马灯照亮,麦子扬好了,母亲回家,我和父亲守在麦堆旁,在用架子车临时搭起的棚子里美美的睡去。对我来说,很喜欢夜间等风的时间,等风的人们,三五一群,四五一伙的聚在一起聊天谝干传,听听老人说以前的光景,听年轻小伙子讲述电影片段,黑沉沉的夜,被烟火和说话声渲染着,很是热闹的。</p><p class="ql-block"> 收回的麦子,一般要经历三遍的晾晒才能干透,晒麦的活儿一般是留给娃儿们去干的。戴上草帽,拉着木钉耙,光着脚丫在黄澄澄,热乎乎的麦粒里行走,划出成行成竖的图案来,成就感满满的。</p><p class="ql-block"> 这些都是我回忆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农村麦黄时节的生活,而今随着农业现代化装备进一步提升,联合收割机轰隆隆开进麦地,割、收、扬一步到位,走出地头就是成袋的麦粒了。前天抖音里看了一个关中农村的段子,男人让女人去地里收麦,女人说一个人干不了,男人说现在有收割机,不用担心。女人腋下夹着蛇皮袋出去了。傍晚时分,女人夹着蛇皮袋又回来了,男儿问,麦子呢?女人说,在地头就卖了。男人再问,卖麦的钱呢?女人说,回家路过村里棋牌室时,忍不住手痒痒,上去小搓几圈钱全输了。男人被气的嗨嗨呆呆,捶胸顿足。当然,这是个笑话,但折射出乡村振兴的大发展,再不会有那么多繁琐的工序收拾麦子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