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黄河城市旅行散记（三）陇右行吟：六盘山畔与天水的文明对话

怕什么

环黄河城市旅行散记（三）陇右行吟：六盘山畔与天水的文明对话

从兰州向南，车轮在祁连余脉与六盘山的沟壑间蜿蜒。三百公里的山路，黄褐色荒岭如大地的褶皱，稀疏绿意点缀其间，恰似时光在陇原刻下的沧桑印记。六盘山——那个因《清平乐·六盘山》而在记忆中巍峨葱郁的存在，此刻以苍凉之姿入目。“天高云淡，望断南飞雁”的豪迈，在今时荒芜中更显当年红军长征的艰辛。幼时憧憬的“高峰红旗”，化作眼前的荒芜与坚韧，让人对先辈的跋涉更生敬意：他们曾在这“屈指行程二万”的征途上，以信仰丈量山河，而我们今日驱车而过，仍能触摸到历史的温度。

毛泽东诗词《清平乐·六盘山》，这是他在1935年10月长征途中翻越六盘山时创作的经典词作。

诗词全文

天高云淡，望断南飞雁。

不到长城非好汉，屈指行程二万。

六盘山上高峰，红旗漫卷西风。

今日长缨在手，何时缚住苍龙？

儿时便背诵此词，今日行驶在六盘山中，不禁感慨发声：

车轮碾过千年辙印，

山风依旧诉说着万里长征。

六盘叠嶂如铁，

蜿蜒的公路是新时代的长缨。

儿时背诵的词句，

此刻在引擎轰鸣中重生。

车窗外，六盘山岩层的肌理与现代交通的硬朗线条交织，历史的厚重与时代的活力碰撞：曾经的“长缨”已化作高速路网的延伸，缚住的“苍龙”是对自然险阻的征服，更是对先辈精神的永续传承。儿时记忆中的“不到长城非好汉”，在此刻具象为脚下高速与远处山峦的对话——山未改其雄，路已新其貌，恰如生命在岁月中沉淀，又在时代里新生。

抵达天水，这座东西狭长的城市给了我们“距离的震撼”：从“天水西”到麦积区的旅馆，仿佛穿越两个城市；公交车一站路的“超长待机”（十公里），堪称城市公交的奇观。午餐时分，网红餐厅的 天水八大碗缩版（四小碗） 呈上——烧肉酱香浓郁，海带粉条吸满汤汁，杂粮饭（甜醅）的粗粮香气与荤菜相衬，再佐以扁食的酸辣，陇东南的烟火气在味蕾间铺展。肚圆之际，对“伏羲故里”的好奇如藤蔓疯长。

山坡上，民居座座

城市里，高楼林立

火车与汽车交汇彰显经济的活力

天水“老家八大碗”餐厅

八大碗里小四碗配上甜醅（粗粮）

扁食（馄饨）与面片

伏羲庙 的朱漆大门敞开，明代建筑群的庄重扑面而来。 先天殿 内，伏羲造像手托八卦，天花板上的六十四卦与河图洛书，似在演绎“一画开天”的创世神话。斗拱飞檐间，明代木雕的纹路清晰可辨；唐代古槐与千年古柏，静默守护着岁月。尽管纷繁卦象难入“慧根”，但站在“华夏第一庙”中，仍能感受到中华文明起源的厚重：这里是“人祖”伏羲的祭祀圣地，每一寸砖石都流淌着“阴阳辩证”的古老智慧，哪怕只是匆匆一瞥，也已与远古文明完成了一场静默的对话。

伏羲庙整体坐北朝南，正门（大门）是建筑群纵轴线的起点，与牌坊、仪门、先天殿、太极殿等主体建筑沿中轴线依次排列，层层推进，体现中国传统建筑“居中为尊”的对称美学，彰显庄严雄伟的皇家庙宇气派。

门前对联：文化首推羲皇启，万象同归一画开。上联强调伏羲作为文化始祖开启文明，下联呼应“一画开天”传说，凸显正门作为“文明之门”的象征意义。

唐槐（龙槐）位于伏羲庙宫门东侧。树龄约1300多年，历经沧桑，主干虽已枯死（树洞可容纳四五人），但根部树皮顽强萌发新芽，树冠依旧枝繁叶茂。因其形态宛如巨龙盘踞，被誉为“龙槐”，曾与对面的另一棵古槐并称“龙虎槐”（现“老伴儿”已不存在）。它是伏羲庙历史的“活化石”。

龙柏在伏羲庙主体建筑先天殿后面，树尖逶迤，“龙头”西望、“龙尾”微翘，与门口的“龙槐”遥相呼应，仿佛腾空之势，为自然造化的神奇景观，增添了庙宇的神秘氛围，其树龄也颇为悠久，与古建筑共同见证历史。

卦柏（古柏群）：伏羲庙内原有64棵柏树，象征伏羲氏的“六十四卦”，现仍存活28棵（多为明代所植，少量为宋、金、元三代栽植，先天殿月台之上的部分古柏树龄达千年，其余存活古柏也多在400年以上）。这些古柏排列有序，如忠诚卫士守护庙宇，是“活着的文物”，承载着伏羲文化传承与历史记忆。

这棵树是伏羲庙内颇具特色的古树，相传树龄约八百年，其树干上自然形成的纹理恰似“龙眼”，历经岁月打磨，质地温润，被赋予灵性。作为伏羲故里的标志性古树，它承载着深厚的文化寓意，吸引众多游客前来触摸祈福，寓意“心想事成”。其苍劲的枝干与繁茂的枝叶，不仅见证了庙宇的历史变迁，也成为伏羲文化中“天人合一”理念的生动象征，与庙内古建筑、楹联等共同营造出古朴而神秘的氛围，是伏羲庙自然与人文景观融合的典型代表，彰显着中华文明传承中对自然奇观的敬畏与文化意象的寄托。

先天殿是伏羲庙中最主要建筑：面阔七间（26.4米 ），进深五间（14米 ），重檐歇山顶，覆盖绿色琉璃瓦。因伏羲创先天八卦而得名 ，是祭拜中华人文始祖伏羲的重要场所。

殿内正中神龛供伏羲神像 ，像高3米有余，手托八卦，正襟危坐。明代遗存的天花顶有“河图先天八卦图”和“伏羲六十四卦图” ，具有很高历史和艺术价值。像右有龙马雕像，左置河图洛书石盘 。

先天殿内的龙马雕塑 。据传说伏羲氏时，龙马背负河图出现在孟津黄河古渡，伏羲降服龙马后，依其背负图纹画出河图八卦，创立最早文字符号，开启华夏文明。龙马是龙图腾发展演变的一种形态，反映中华民族和合包容的凝聚力。

先天殿内的河图洛书石盘 。上图的右侧（带八卦）为洛书（九宫+八卦，数理与易学结合）；左侧（无八卦）为河图（圆形阴阳点数，天地生成之数）。在神话传说中，大洪水后仅伏羲、女娲幸存，二人各执河图、洛书石盘，从南山、北山同时滚下，石盘合为一体，被视为天作之合，于是他们成婚繁衍人类 。这块石盘与伏羲创八卦紧密相连 ，八卦是《易经》基础，蕴含深邃哲学思想和宇宙观。石盘具象化呈现河洛文化，将伏羲创八卦智慧转化为实物，是伏羲文化重要符号 。

先天殿窗框上的双龙戏珠纹木雕 。龙是中华民族传统文化重要象征，代表权威、尊贵与吉祥 。在该木雕中，两条龙身姿矫健，围绕火珠翻腾嬉戏 ，展现出灵动威严之态。其雕刻技法精湛，线条流畅细腻，龙身鳞片、龙须、火焰宝珠及周围云纹等细节栩栩如生 ，体现了工匠高超技艺，也彰显出先天殿建筑的庄重华美，承载着深厚文化寓意与祈福纳祥的美好愿景 。

这幅壁画描绘的是中华人文始祖伏羲 。伏羲在华夏文化中地位崇高，被尊为“三皇之首” 。他有诸多伟大功绩：

八卦创制：观察天地万物、人与自然关系，创造八卦，以简单符号系统概括宇宙基本规律，蕴含深邃哲学思想，是《易经》基础，对后世哲学、医学、占卜等领域影响深远 。

文化开创：教民结网捕鱼、畜牧养殖，变革生产生活方式；还推动婚姻制度变革，倡导对偶婚，促进社会文明进步 。

图腾创立：将各部落图腾融合，创造龙图腾，象征中华民族团结统一 。 壁画通过艺术形式展现伏羲形象，传递其相关传说与文化内涵 。

伏羲庙里比较有代表性的一副对联：

上联“不缘八卦开神钥”： “八卦”：伏羲氏创画的八卦（乾、坤、震、巽、坎、离、艮、兑），是中国古代哲学与宇宙观的核心符号，代表对自然规律的抽象总结。

“神钥”：喻指打开宇宙奥秘的关键。意为若非伏羲创立八卦，便无法开启认识天地、自然与人类自身的“智慧之钥”，强调八卦是破解宇宙密码、指导人类认知的根本工具。

下联“谁为三才泄密藏”： “三才”：天、地、人，中国传统文化中宇宙万物的三大核心要素，涵盖自然与人文世界。

“泄密藏”：泄露（揭示）天地人潜藏的奥秘。意为除伏羲外，无人能为“三才”揭示其深层规律，凸显伏羲作为人文始祖的开创性——他通过八卦首次系统阐释了天地人之间的关系，为中华文明奠定了哲学与认知基础。

这副对联是伏羲庙众多楹联中，对伏羲“创八卦、启文明”功绩的凝练表达。它与庙内其他楹联（如“立极同天，德合乾坤，百王仪则；开物成务，道传今古，万世文祖”）共同构成对伏羲文化的歌颂体系，体现了后世对伏羲“一画开天”（以八卦开启文明）、“三才立基”（奠定天地人认知框架）的永恒纪念。

凡人也来试八卦

瞻仰完人文神祖，重回到烟火尘间

次日清晨，麦积山石窟的云梯在晨雾中若隐若现。作为“东方雕塑馆”，它的开凿史与佛教东传的轨迹紧密交织：后秦的佛风初盛，乱世中的偏远庇佑，让这处崖壁艺术宝库得以留存。

来的早，路上的游人寥寥无几

在郁郁葱葱的山林间，麦积山石窟巍峨而立。那崖壁如岁月巨册，层层叠叠地镌刻着历史的痕迹。香火袅袅升腾，似轻柔的薄纱，朦胧了古朴的龛窟与庄严的佛像。

青烟在微风中婉转，缠绕于错落有致的栈道间，为这千年古迹增添了几分神秘与空灵。佛像静穆，于缭绕香火中似在俯瞰人间，传递着超脱尘世的宁静与慈悲，仿佛在诉说着千年来的风云变幻，让人在这烟火氤氲里，踏入一场跨越时空的遐思。

麦积山石窟以泥塑艺术为核心特色，是中国四大石窟中唯一以泥塑为主的石窟群。其为何以泥塑为主？原来是地质条件的“被动选择”。麦积山的山体由第三纪沙砾岩构成，岩石质地疏松、硬度较低，不适合精细雕刻（易风化、碎裂）。因此，古代工匠因地制宜，采用“以木为骨、以泥塑形”的方式创作：先在崖壁打入木楔、搭建骨架，再用当地细腻的黄土混合麦草、麻丝等纤维材料塑形，最后敷彩装饰。 这种“泥塑+彩绘”的工艺，既规避了岩石缺陷，又赋予造像更灵活的表现力（如衣纹褶皱、面部表情等）。

我们跻身第一批特窟参观者， 44、133、135窟 的门票虽不菲（460元），但专业讲解让每一尊泥塑、每一幅壁画都鲜活起来。

44窟 的“东方蒙娜丽莎”（西魏主佛），衣纹如流云，面容宁静中透着慈悲，“薄肉塑”技法让袈裟仿佛随风飘动。（图片来自网络）

133窟（万佛洞） 的“释迦会子”造像，父子间的温情在千年泥塑中流转，“东方微笑小沙弥”的恬静笑意，瞬间消融了时空的距离。据解说，小沙弥从不同角度看他的面部表情有不同变化，这反映了他不同的人生阶段。我试着看了看，还真有点不同，也许是受了心理诱导。（图片来自网络）

135窟（天堂洞） 的涅槃经变壁画，北魏笔触仍清晰可辨，巨幅画面中，众生相栩栩如生，仿佛在诉说“涅槃重生”的佛法奥义，其中主佛是麦积山石窟中最大的一座石雕。

特别引人注意的是主佛的手部细节：左手作无畏印，手掌独立下垂，为解决石雕受力易断的问题，工匠在手背和衣袖间雕刻了一朵莲花，并在拇指与食指间雕刻了一个莲子，既起到了支撑作用，又增添了装饰效果，体现了古代工匠的高超技艺和匠心。（图片来自网络）

除了限制开放的特窟外，麦积山现存7800余身泥塑与石雕像（以泥塑为主），年代从后秦（公元4世纪）延续至明清，其中北朝（北魏、西魏、北周）作品最为精华，展现了中国佛教艺术本土化的关键历程。

登梯而上，不同年代，各色塑像，蔚为壮观。

工程浩大，再次感叹

抬头观瞧，窟顶残存壁画，色彩缤纷，活灵活现

这些壁画展现的形象独特，可能是佛教艺术中的神异题材。画面中人物造型（如多头、特殊服饰）结合祥云、火焰纹饰，常见于佛教护法、经变画或佛传故事，体现宗教寓意与艺术想象力。麦积山石窟作为丝路遗迹，壁画融合多元文化，反映古代佛教艺术的精湛技艺与文化交融。

这是麦积山石窟的标志性大佛塑像。它们开凿于山崖之上，造型庄严宏伟，与周围的自然环境（如绿树、栈道）相映成趣。

这是麦积山石窟东崖的大佛造像，为隋代遗存，呈现一佛二菩萨的布局。主尊是释迦牟尼佛，两侧侍立菩萨像，整体雕凿于高耸的崖壁之上，与多层错落的栈道相映。主佛通高15.7米，造型庄严，衣饰纹理细腻，展现出隋代佛教造像的艺术风格，是麦积山石窟中极具代表性的大型石雕泥塑作品，承载着深厚的历史与宗教文化内涵，也体现了古代工匠在山体上营造宏大造像的精湛技艺，成为麦积山石窟视觉震撼力与艺术价值的重要体现。

需要指出的是这尊大佛是采用 石胎泥塑 工艺，兼具石雕与泥塑的特点，所以称其为石雕泥塑作品。

攀爬石窟栈道时，体力与艺术的震撼交织：麦积山的泥塑，以灵动的线条和细腻的表情，比炳灵寺石窟的石雕更添人间烟火气，不愧“东方雕塑馆”之名。

麦积山石窟所在山体最高离地面约142米，其洞窟分布于这一高度范围内的崖壁上，通过栈道连接，展现出“凌空栈道连洞窟”的壮观景象。游客可登临的洞窟（如第5窟“牛儿堂”），距地面约 70余米。

站在崖顶俯瞰，群山环抱中的石窟群，恰似文明长河中的璀璨明珠，与佛教东传、陇右兴衰的历史紧密相连。

被老板的吆喝声拉进了餐饮区

在麦积山石窟脚下的餐饮区，烟火气与历史感交融：老板热情吆喝的“呱呱”、“然然”，是天水舌尖上的活化石——呱呱（荞麦或淀粉制，色泽酱褐，软糯如璞玉）与然然（土豆淀粉搓制，莹白弹牙似珍珠）加上凉皮，这盘三合一如调色盘：金黄凉皮、褐红呱呱、乳白然然交错，佐以翠绿香菜、油泼辣子，一口尝尽爽滑、软糯、弹牙三重口感，酸辣麻香在舌尖跳起陇上舞。

面鱼（形似蝌蚪的淀粉凉食）浸在浆水或香醋汤中，冰凉沁心，咬下“啵”地裂开，酸香汁水迸发，为暑日旅途拂去燥热，恰似麦积烟雨的清凉余韵。

肉夹馍是西北硬通货：炭烤馍酥脆掉渣，夹着肥瘦相间的卤肉（炖得酥烂，酱汁渗入肌理），一口下去，肉香与馍香在齿间迸发，咸鲜微辣，与小吃的酸辣形成味觉交响，堪称“碳水与肉的完美联姻”。

此刻，石窟的千年佛光与餐桌的烟火气隔空对话：左手是麦积山的雄浑石刻，右手是天水小吃的鲜活滋味，历史的厚重与市井的鲜活在唇齿间共鸣——这不仅是一餐饭，更是丝路文化与陇东饮食的诗意叠合，让“读万卷书（石窟艺术）”与“行万里路（舌尖漫游）”在此刻圆满交融。

从六盘山的历史怀想，到伏羲庙的文明溯源，再到麦积山的艺术朝圣，天水之行如一幅陇右文化长卷：这里有黄土高原的苍凉底色，有伏羲文化的根脉传承，更有石窟艺术的千年回响。每一步跋涉，都是与历史的重逢；每一眼凝望，都在解码中华文明的基因密码。当夕阳为麦积山镀上金边，我们深知，这片土地上的故事，仍在岁月中静静流淌，等待更多旅人来聆听——而我们，不过是文明长河中的匆匆过客，却因这场相遇，与陇右的历史与文化，完成了一次深情的拥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