崤函古道游记

阿白

去年寻访三门峡，终得踏上这崤函古道。

怀着好奇心，脚下终于是千年古道，黄土碎石混裹着经风霜踩成的坚硬。崤山峻岭如屏逶迤，东扼函谷，险关如巨锁；西引潼关，天堑成通途。遥想当年两车可并驰的南北通衢，如今湮没于山野，唯余一道浅浅的车辙深痕，不过短短一截，在群峦褶皱间蜿蜒潜行。

春秋晋秦相争的要道。公元前627年，秦军袭郑未果，班师回朝取道崤山。晋国大将先轸早已伏兵山谷，一举将其全歼。史书只留冰冷数行：“崤有二陵焉：其南陵，夏后皋之墓也；其北陵，文王之所避风雨也。秦师遂东。”指尖拂过深深车辙印痕，恍惚间身临其境——晋军甲士隐没山间，箭头如石上苔藓般蛰伏静默，只待一声号令撕裂浓雾的死寂。待秦军入得隘口，霎时箭雨倾盆，滚石檑木轰鸣而下，喊杀声震彻山谷！

步履沉缓向前，道路渐狭。荒草灌木恣意蔓延，遮掩了大半路面。几座石砌陋舍悄然偎依石坡——谁曾想，这片如今看似寻常的角落，曾是秦晋间金戈铁马的咽喉命脉。回溯到公元前453年三家分晋前夕，韩、赵、魏三卿正是在这崤山古道设伏，扼杀了晋公室最后的反击之力。春秋霸业的余晖于此寂灭，战国烽烟则自这谷壑间升腾而起。韩赵魏的新旗，映着朝阳在古道上高高飘扬，然而那旌影覆盖的青石苔痕之下，又湮埋了多少不散的忠魂与热血。

行至渑池近处，山谷愈发逼仄。史载，秦昭襄王曾于此地会晤赵惠文王，上演那惊心动魄的渑池之盟。正是蔺相如挟壁击柱、慷慨陈辞，护得赵国一隅尊严不失。战国纷纭，这条古道又成了列国谋士说客穿梭往来的外交坦途。

提及白起将军之名，心头仍不免为之一紧。公元前260年的长平血战，秦将白起坑杀赵国降卒数十万，人命终成史籍里浓墨的一笔——血沃的黄土之下，只余万古沉酣。遥想当年，这条古道上辎车驮马络绎不绝，运去的是满腹忠勇、生龙活虎的赵军儿郎；运回长平战场的，却唯有座座白骨的丘峦……当我踏着冰冷的石砾踽踽而行，那硌痛足底的坚硬，竟也刺痛了思绪。当年那群青年士卒，行经这同一条路走向绝地时，心中又涌动着怎样的悲歌？山石无语，道旁草木兀自岁岁枯荣。

下山途中回望，崤函古道掩映在群山万壑之间，那幽深难测的峡谷，曾轰鸣着万千马蹄踏出的回响。

今日旅人眼目所及的满山青翠，却是昔日喋血者终未能仰望的晴空；

历史何曾远离？它早已烙入每一寸土地的肌理深处。苍山如海，残阳如血，巍巍崤山只兀立于苍茫天地之间，无声，静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