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又是一年端午节。</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节日是人们与大自然一个默契的约订,只有临近节日时,平素被蝇利蜗名搅得焦头烂额的人们才会不约而同腾出一份心情,生出一份闲情逸致,格外留心月亮的阴晴圆缺,海潮的涨落起伏,草木的枯荣兴衰,这时的人们与自然亲近,与自然和谐,浑身充溢着灵气,诗意地栖身于自然中。端午节是今人与古人深情的对话,在节日里,人们会抚今追昔,推本溯源,思慕古人,时光在这一瞬间模糊,不知今夕是何年!</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端午节,怎能忘了屈原,这位“颜色憔悴、形容枯稿”的诗人!浑浊的世情与高蹈的诗人格格不入,诗人洁身自爱,诗人爱憎分明,诗人卓而不群,诗人无人赏识,诗人满腹衷肠向谁说。女鬼、女巫只是幻觉,醉梦醒来仍是君王昏聩,小人当道,生灵涂炭。诗人仰天长叹,问天天不应;诗人长太息以掩涕兮,路何其漫漫茫茫!诗人回头无限凄楚望了故国最后一眼,白衣飘飘纵身一跃,自沉于汨罗江……</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据说,屈原在自尽之前,立于汨罗江边面朝故乡吟咏楚歌,被一渔夫认出,问道:你不是屈原大夫吗?怎么落得如此下场呢?屈原答道:这个世界已经浑浊不堪,只有我清白;当今的人都喝的沉醉不醒,唯独我清醒,所以才成这样。渔夫又说:圣人是不会受外界因素的束缚,且能够适从世俗的变化而变化的,既然这个世界是混沌的,为什么不跟随大流而顺势而行呢?既然众人都喝的醉醺醺的,你为什么不吃点儿酒糟,喝点儿小酒呢?如何还将自己弄到这种地步呢?屈原说:刚洗过头的人都会将帽子的灰沙弹干净,刚洗过澡的人都会把衣服的尘土抖去,既然不能让自己清白的身子被污物所污染,又怎能让崇高的品格被世俗的污垢所玷污呢?我宁愿投入大江葬身鱼腹,也决不会苟且偷生!</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临终前,屈原写下人生中的最后一首诗《怀沙》,这篇绝唱写尽了屈原的绝望和无助,也写满了他宁死不屈的倔强。“怀瑾握瑜兮,穷不知所示。”怀中抱着美玉,却找不到展示的地方。这不仅是对自己才华不被理解的无奈,更是对楚国命运的深切忧虑。“怀沙砾以自沉兮,不忍见此嫉恶之甚。”我宁愿怀抱着沙石沉入江底,也不愿再看到这世间的嫉妒与恶意。屈原的这一选择,是对楚国沉沦的无声抗议,也是对个人尊严的最后坚守。“知死不可让,愿勿爱兮。明告君子,吾将以为类兮!”古代的贤人君子,我明确的告诉你,我将以你为同类。绝唱即罢,屈原抱着一块石头,投入万顷波涛,愤然与世长辞。</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屈原走了,他留给了世界一个永恒的端午。一条江因为成了一个诗人心灵最终的归属地,而永久被世人牢记。一个普通的节日,因为收留了宏大诗人的高尚魂魄,而内涵充盈。</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粽子,是端午最温暖的味道。</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对端午节的最初认知,完全来自于粽子。我曾一度认为,粽子就是端午,过端午就是吃粽子。那时候的学校课本,还没有涉及到《楚辞》或者《离骚》的片言碎语,文化不高的母亲也无法叙述端午节的由来,好在粽子并不因为人的无知而转变所蕴含的味道,我总会把端午节和甜香黏软的糯米联系起来。</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家乡河北端午时正值麦收农忙,但忙碌并没有消减人们对端午节的重视。临近端午,母亲早早买来粽子叶,取出已经攒了一段时间的糯米,找出家中最大的瓷盆,将糯米浸泡3、4个小时。等糯米泡的差不多了,把粽叶一片一片洗干净,折成漏斗形状,再把泡好的糯米一勺一勺加进去。母亲包粽子的时候,神色严肃,十分专注,两只手上下翻飞,将粽叶一折、一填、一裹,再用棉线一缠一绕,一个个饱满的粽子便呈现在眼前。小小巧巧的正三角形,能够放在手掌中,包裹在手心里。所有的粽子大小相同,十几个系在一起串成风铃状,如同一件艺术品,而不是单纯的食物。</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包好了粽子,接下来就要靠小火慢慢煮了。煮一锅粽子至少得四五个小时,这最考验耐心。我和妹妹眼巴巴地看着蒸汽从锅盖缝隙里冒了出来,香气渐渐弥漫开来,钻进每一个角落,馋得口水都快流下来了。母亲却是不急,她好像总能拿捏准粽子什么时候熟一样,等到我们都快没耐心了,母亲才把火撤了,掀开锅盖,粽香的味道忽地扑鼻而来。</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剥开粽子,晶莹剔透,碧绿的粽叶,纯白的糯米,甚是好看。蘸上一层白糖,轻咬上一口,满嘴的粽子香味便充满整个口腔。母亲包的粽子没有馅料,只有糯米,或许正是做法单一,才保留了粽子原本独特的味道。我那时吃粽子舍不得大口咬,总是一小口一小口地品尝,让糯米的软糯、白糖的香甜在舌尖慢慢化开,最后连粽叶都舍不得扔,要放到鼻尖上反复嗅闻,仿佛要把这种味道、这份美好永远留存。</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一晃,就长大了,离开了河北家乡的小村子,也离开了母亲。母亲不在身边的这些年,过端午节时也要吃一两个粽子,而且吃过天南海北不同地方风味的粽子。就形状而言,有菱形的、四方形的、长方形的、锥形的,还有金字塔形的……就馅儿来说,瘦肉、五花肉、火腿肉、咸蛋黄、红豆、蜜枣等都是馅料食材……就味道来品,有甜的,有咸的…… 吃过那么多粽子,我最喜欢的还是母亲亲手包裹的糯米粽……</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2025年的端午,外地出差公干,食堂准备了小巧的蜜枣粽,口感又松又软,又香又糯。吃着外地的蜜粽,恍惚中又想起母亲包的素粽——新采的粽叶裹着玉白的糯米,蒸汽中粽叶与糯米的清香交织在一起,蘸上白糖的刹那,简单至味便化作舌尖上的月光。这让我顿悟:最动人的味道往往无需繁复,就像最温暖的幸福,就藏在晨起时那碗白粥升腾的热气里。</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乡愁,是端午最复杂的情愫。</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早年间农人生活繁琐,所谓节日,真应了那句老话:偷得浮生半日闲。“偷”来的时光总会令人充满窃喜感,不好好地吃一顿,对不起这高挑的日头,暖和的微风,直矗矗的炊烟。</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端午时孩子们盼着吃粽子,大人们却是要喝顿酒的。初时,乡亲们总说端午节要喝黄酒,却道不明原因,自《新白娘子传奇》热播后,老家人们方知晓端午节要喝的雄黄酒,只要有雄黄,白酒黄酒都能泡。雄黄是药材,又得花钱买,干脆不泡它了吧。</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酒嘛,白酒黄酒雄黄酒不都是喝?咱过端午,喝点酒消消毒,啥酒都好。主妇们听了男人的狡辩哈哈直乐,还消消毒,你这一年到头泥地里打滚的庄稼汉消啥毒?你以为你是许仙儿子许仕林?人家那是文曲星。想喝酒就喝,散白打个一两斤,不愿意喝拉倒。男人听到媳妇松口,舔着脸连忙应道:“你说得对,咱就散白。我去打酒,你给整两个菜,顺便把隔壁大哥大嫂叫上,一块喝两盅。”男人疾步飞奔小卖部,女人大嗓门隔着墙喊:“大哥大嫂,过来喝酒。”墙那边应着,一会儿拎着鸡蛋蔬菜就来了。大嫂帮忙张罗,大哥从兜里掏出存了俩仨个月的半盒干巴巴的好烟,点着吸着……</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庄户人喝酒吃饭分得清楚,女人们炒、拌几个菜端上桌,先让男人们喝着,她们再去做饭。别说什么男女不平等女人不上桌,没那说法,男人是家里的壮劳力,媳妇们心甘情愿地把好吃好喝的让给他们,顶梁柱不能倒。</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男人一喝酒,就要找话题——庄稼的收成,城里打短工的工钱,村子里那些进了城的能人……村子里的乡亲们,七拐八绕的都有亲戚关系,谁在城里有能耐,谁在外地混得好,男人们说得与有荣焉。酒至酣处,话风转变,哪个亲戚如今牛了,哪回进城看病遭了亲戚待慢了,想去某单位看个大门被亲戚拒绝了等等委屈便吐槽出来,说着念着心里生出无名火,伸出巴掌拍一下旁边埋头吃粽子的孩子脑袋:“就知道吃,好好念书,将来进城老子跟你享享福。”孩子莫名其妙地抬头看看,一瞅老爹通红的脸,知道有点醉了,不委屈不辩解,继续吃粽子。</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酒一喝一下午,女人们上桌后也倒一小盅喝几口。男人此时已经停止喝酒,两块钱一大袋子的茉莉花茶酽酽的沏一大缸子,从孩子手里抢点白糖扔进去,哥俩喝茶醒酒。时近傍晚,窗外阳光愈发柔和,安静的村子里处处飘散酒香,或独饮或对酌,把时间都浸至微醺,摇摇晃晃,一过几十年……</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往事不可淡忘,旧事总会永生。</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此刻我伫立在异乡住所的窗前,眺望冀东平原的乡村,依稀看见童年时端午的模样,突然懂得这个节日最动人的,正是那些的寻常的、温情的、具象化的烟火气——它让飘渺的文化记忆,化作唇齿间的一丝清甜,化作门楣上的一抹青绿,化作心头里的一缕乡愁……</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 style="text-align:right;">建忠·农历乙已年五月初五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