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塘小坐

淘然婷

文/淘然婷 图/网络（诚谢）

月光是何时浸透塘水的，竟不能细辨了。只是晚饭后摇着蒲扇踱出院子，忽觉脚下石板路泛着青白，如新磨的镜面，方知月色已然漫涨起来。塘在村西，不过半亩大小，被几户人家的后墙拘着，倒显出几分腼腆的圆整。

塘面浮着月光，也浮着荷叶。叶子出水不高，青钱似的挨挨挤挤，被水气浸润得肥厚，在月下洇出墨玉的色泽。风过时便微微俯仰，叶底的水痕便露出来，银粼粼地一闪，又慌忙藏了回去。高些的荷茎顶着骨朵，半开的瓣儿裹得紧俏，像是谁家姑娘攥着的粉拳头；盛开的则松弛了，瓣尖儿垂着，承接着月光的碎末子。

塘水原是极静的，却被蛙声搅开了。先是东岸三五声试水，西岸便应和起来，不多时竟连成一片，将月色都震得发颤。这聒噪里偏又生出清越——原是水蜘蛛滑过，细足点破水面，漾开一环环银的涟漪，环环相扣，终于消融在荷梗交错的暗影里。

塘北有妇人浣衣，木杵击打湿衣的闷响隔水传来，一声，又一声，在虫鸣蛙鼓里凿出安稳的节奏。她身边竹篮里堆着新摘的莲蓬，青碧的莲房翘着尖角，仿佛月光也在此凝结成锐利的锋芒。两个垂髫小儿蹲在浅水处摸螺蛳，裤管高高挽起，小腿肚映着水光，如两截新出水的嫩藕。忽而一个孩子直起腰，将掌中物事对着月亮高举：“娘！这颗螺生着翡翠纹哩！”声音清亮，惊起苇丛里两只白鹭，素影掠过荷塘，翅尖扫下几滴凉月。

我寻了块青石坐下，石面沁着水汽，隔着单衣漫上脊背。塘水将月光揉碎了又铺平，浮萍的暗影在波痕里聚散，竟像是水底沉着另一片星空。风送过荷香，清幽里带着水草的微腥，是月光也滤不净的泥土本味。远处村落灯火次第熄灭，唯有几缕炊烟余影，歪斜着升入澄澈的夜空，淡得如同被月光洗褪了墨痕。

忽然塘心“扑喇”一响，该是鱼儿跃出水面。月影登时碎作满池银鳞，许久才慢慢收拢，复归一轮完整的清辉。这圆满也不过瞬息——水面晃动的光斑里，我看见自己的影子也随波荡漾，与荷叶的剪影、浮萍的墨痕搅作一团，终究难以厘清。

离塘时露水已浓，鞋尖踢起草叶，便沾湿了。回头望去，满塘月色正被升腾的夜雾轻轻托起，荷花皆隐入青灰的薄纱里，唯余几盏迟开的粉朵，在朦胧中浮着，如倦极了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