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时代的毕业季

三炬书屋

六月的风拂过校园，又是一年毕业季如约而至，今年全国高校毕业生一千二百二十二万。我家也有一个孩子立于其中，她头顶着院级优秀干部和优秀毕业生的荣光，却并未汇入奔涌的求职洪流，反显得格外沉静。当千万同窗如鱼群般穿梭于招聘会场，她只安坐于书桌前，书页翻动间是纸张的微响——她决意沉潜下来，一心为考研蓄力。她说，她不愿轻易屈就于调剂，只想去心仪之城，向往之学府，修读那盏照亮心魂的灯火的学问。幸而我们尚能宽厚地容下这份“不着急”，使她不必仓促去应付生计的催促，可以耐心追逐心中那道炽热的微光。

这般执着，蓦然牵引我溯回三十年前相似的光景。1995年，全国普通高校本专科毕业生仅八十万零三千人。那年，我也曾领受“优秀学生干部”和“优秀毕业生”的荣誉称号，并作为学院四十年历史里第一批直接专升本的三名优秀学生之一，攀上了命运的阶梯。当年，我们如悬在峭壁上的藤蔓，机会狭窄而珍贵，一步踏空便可能坠入谷底，哪敢有半点迟疑？一纸薄薄的录取通知书，便是我们紧握在手中通往未来的唯一藤蔓，须臾也不敢放松。

时光如河水般静静流淌，三十载光阴，从当年八十余万学子，到如今千万颗星子同时划过夜空——时代的洪流已然澎湃如海。两个时代，两代优秀者，在各自命运的岔口选择了迥异的路径：一个当年急切地抓住藤蔓，一个今日从容地整理书页。在女儿身上，我甚至看见了自己未曾映照过的某种辉光——她不仅接续了那点荣誉血脉，更在胸前多了一枚熠熠闪亮的党徽，那是属于她自己时代的崭新印记。

如今，我坐在窗明几净的家中，翻看当年旧报记载的毕业数字，又望向书房女儿静静备考的侧影，仿佛两段时光在此刻重叠交汇。三十年前，我紧攥着那张单薄的录取通知，似要攥出命运的微光；而今女儿书桌上那盏灯，却温然照亮着未来更悠长的路途。时代奔涌向前，原来并非同一道洪流。父亲那辈人只能紧抓眼前浮木，而女儿这辈人却可在岸上从容整理行囊——时代宽阔的河床，终究托举起了更从容的舟楫。

当这千万人毕业的喧嚣渐渐沉落为背景音，我仿佛看见一条无形的河流在时光里延伸：它既流过父亲那辈人奋力攀缘的悬崖，也正缓缓漫过女儿伏案的书桌。这河水终将冲开所有藩篱，载着不同世代的生命之舟，各自奔赴更辽阔的远方——原来每一份选择，都是时代水势在个体河道里刻下的蜿蜒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