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点中的方言文化】 ‍一卷浸透乡音的江南诗笺

李济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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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秘景点：宁波南塘老街

探秘方言：宁波方言

今年4月2日早上，我从上海乘坐高铁到达故乡宁波，扫完两处墓后已经是下午三四点钟了，看看返程的时间还早，便决定去南塘老街，体验一下家乡的风情。

四月的江南，暮色总比别处来得温柔。傍晚时分，我拐入南郊路，忽见白墙黛瓦在暮色中渐次浮现这便是沉淀着千年商脉的南塘老街。石板路上，孩童追逐着糖画艺人的竹蜻蜓，老人提着青瓷茶壶踱过马头墙的阴影，远处飘来油赞子与宁波汤团的香气，恍惚间，我竟分不清是穿越了时空，还是跌进了儿时的记忆。

老街入口处的甬水桥横跨南塘河，桥栏上斑驳的莲花纹样仍在诉说南宋的繁华。据《鄞县通志》记载，这里自唐代便是明州港通往浙南的咽喉要道，南宋时更形成“南门三市”的盛景。袁燮家族的宅院群落至今仍保留着明代进士第的规制，青石门楣上“耕读传家”的刻字，仿佛在诉说着往昔的繁华。

行至永善亭前，偶遇一位银发老者正用宁波方言讲述“南塘货郎”的传说：明清时期，这里的船埠头终日停满载着丝绸、茶叶的货船，挑夫们的号子声与货郎的拨浪鼓声此起彼伏。如今亭内悬挂的“诚信为本”匾额，正是百年前“永善记”米行的经营信条，与街区推行的“明码实价”制度遥相呼应。

暮色渐浓时，老街褪去白日的喧嚣，显露出江南水乡的温婉本色。北街的青石板路上，油赞子（麻花）铺的电炉泛着暖光，老师傅将揉了十五分钟的面团搓成细条，手腕轻抖间，金黄的油赞子面坯便滑入沸腾的菜籽油中。“滋啦”声里，海苔的咸香与白糖的甜腻在暮色中缠绵，引得排队的游客纷纷掏出手机录像。

在“赵大有”糕点铺前，我听见最地道的宁波乡音。“两斤苔菜千层饼，侬帮阿拉包得扎实些！”穿蓝布衫的阿婆买千层饼时，特意叮嘱营业员这种带着咸鲜味的话语，让我想起外婆家的灶披间，她总说宁波人吃食讲究“咸鲜合一”，就像做人要“外圆内方”。

转入老宁波文化食俗馆，我正巧赶上食俗体验课。跟着非遗传承人揉面、调馅，当亲手包的汤圆在青瓷碗里浮沉时，忽然读懂《宁波府志》里“上元食圆子”的深意：那薄如蝉翼的糯米皮里，裹着的不只是黑芝麻与猪板油，更是游子心中化不开的乡愁。邻桌的上海游客突然用宁波话喊出“阿拉宁波人”，引得满堂笑声，原来他祖父正是从南塘河乘船去的上海十六铺码头。

转过永丰门遗址，南街的咖啡馆亮起橘色灯光。玻璃橱窗后，手作旗袍店的师傅正在缝制盘扣，银针穿梭于真丝缎面，针脚细密如老街的雨痕。河埠头，几位老人支起钓竿，浮标随水流轻轻晃动，远处飘来越剧《梁山伯与祝英台》的旋律，惊起几只栖息在马头墙上的白鹭。

人群中当地居民交流吴侬软语里夹杂着“阿拉”、“交关”的乡音。我突然明白，为何街区改造时特意保留了修鞋匠的摊位、补锅匠的作坊，这些带着体温的老行当，正是维系乡情的密码。就像街角那家开了几十年的“王升大”酱园，玻璃罐里封存的不仅是虾子酱油，更是一代代宁波人舌尖上的文化基因。

暮色最浓时，我登上财神庙前的观景台。对岸霓虹初上，将南塘河染成流动的星河。恍惚间，看见二十年前那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正攥着两枚硬币在“缸鸭狗”店前踮脚张望，那时汤圆五角钱两只，猪油芝麻馅总爱从糯米皮里探出头来。如今故地重游，店铺门楣换了“宁波汤圆制作技艺非遗工坊”的牌子，但柜台后揉面的老师傅，分明还是当年那个总笑眯眯多给一颗酒酿圆子的王伯伯。

离开时，我在“甬帮宁波菜博物馆”买了包苔菜饼。饼皮上的芝麻在暮色中闪烁，像极了童年时外婆别在我衣襟上的盘香纽扣。转角遇见举着自拍杆直播的姑娘，她正用带着宁波腔的普通话介绍：“这条街的每块石板下，都埋着祖辈的故事….”。

暮色中的南塘老街，既非纯粹的古董，亦非浮夸的舞台。它是宁波人用八百年光阴酿造的黄酒，初尝是油赞子的酥脆、汤团的软糯，细品却是青砖缝里渗出的乡愁，是白墙黛瓦间流转的时光。或许正如街口石碑所刻：“老街是壳，新潮是芯”，而那让游子频频回望的，终究是深埋在岁月褶皱里的乡音与温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