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画一一艺海拾贝之四

邓晨曦

每每观王来文画品，夜皆入梦。

我始终认为观好画，如观昆曲之雅，无可替代，古人有曰，雅事入梦，南柯之托。

汤显祖的《牡丹亭》中，书生柳梦梅在湖山石旁拾得一幅图像，仔细观看，大为惊讶，原来画上正是三年前梦中幽会的少女杜丽娘。

他便将画带回房中，夜里不禁对图画苦思冥想，渐渐入梦，又见杜丽娘经过梅花庵，听到柳生呼唤，赶来相会。正所谓“丹青妙处却天然，不是天仙即地仙。欲傍蟾宫人近远，恰些春在柳梅边”。梦哉，美哉！

王来文的立荷画品，让我梦见洛神临水，不啻是一场精神欢会。

中国历史上好的画品都可以让人入梦，有如东晋王珣梦见如椽巨笔，掷地有声；有如欧阳修的母亲教他以荻画地，落落有声。难怪汤显祖作《牡丹亭》、《南柯记》、《邯郸记》、《紫钗记》的“临川四梦”，一梦能死，一梦而生，强烈表达了汤显祖对人生至情的呼唤。而王来文的立荷图则让我从女性美的透现中，表达了他对人性回归的隐喻，这是他画荷中的画魂。

“行来春色三分雨，睡去巫山一片云”，《牡丹亭》中的杜丽娘如此惊梦，唐明皇也是梦画觅爱。

昆曲《长生殿•哭像》一折中，就细腻地表现了唐明皇在杨贵妃死后面对画像悲恸入梦重聚的情景。

“悠悠生死别经年，魂魄不曾来入梦”。唐明皇的一腔愁怨，无限悔恨都在梦画得到宣释。难怪同时代人的白居易由唐明皇的梦画中发出这样的千古长叹：“七月七夕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

王来文的画品让人入梦，是人画合一，不啻是天人合一的传统思想在他画中的体现。

他的荷，远溯唐宋诸子，有碧玉之润；他的藤，近踵明清方家，有大家之悍，所以他的画风，不囿传统之定规，又拓时代之新潮。

理想幻灭，好梦难寻，这往往是古人的遗恨，也是今人的烦恼。难怪汤显祖借杜丽娘之口道出“这般花花草草由人恋，生生死死随人愿，便酸酸楚楚无人怨”的感叹。因此寄托天人合德，以求完美，这是儒家的愿望。

王来文在他的画中往往散落了“天人合一”的传统文化的孑孓。他可以让你把扇迎风，也可以让你合扇入梦，梦在牡丹亭，梦在南柯，梦在邯郸，也可以梦见紫钗，掷地有声。

所以，当你走进王来文的画品长廊中，他的卧藤与立荷，各尽其妙，难分轩轾。

立荷如美女，樱桃樊素口，杨柳小蛮腰。卧藤如舞姬善舞的长袖，飘逸带阳刚，梦幻糅现实。使你觉得如临荷田和藤园之中，都由爱雨的人管领了。

在听画之际，你尤如步入昆曲的梦境中，让你《游园》，让你《惊梦》，让你《寻梦》，让你不由得梦见杜丽娘在吟唱那脍炙人口的名曲：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浪画船。锦屏人忒看得这韶光贱”！

　　由此，我恍然悟到，好画确实可以入好梦！

王来文，画家，文化学人。

现为中国美术家协会副主席，福建省文联专职副主席，福建省美术家协会主席，第十二届、十三届、十四届全国美展评委，福建省美术大展评委会主任，中共福建省委、省政府百花文艺奖总评委等职。曾担任厦门大学兼职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