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村逐芒种

知无不言

<p class="ql-block">麦香渐浓时,稻禾开始抽绿,热火朝天的芒种便如约而至了。这个时候,有收成,更有播种,一川的烟火在此起彼伏中慢慢地散开来,让长夏初开就显得有些不同凡响。宋人马永卿说,“麦至是而始可收,稻过是而不可种”,这才是芒种的“名节之意”。对于芒种的收、种“双抢”,明人陈三谟在《岁序总考》中的梳理,是符合时令的症候的:“芒,草端也;种,稼种也;言有芒之谷此时皆可稼种,故谓之芒种,乃五月之节气也。”</p> <p class="ql-block">在古人眼里,当斗指丙时,芒种初临。而现存的典籍里,最早提到芒种的,非《周礼》莫属。《周礼·地官》载曰:“泽草所生,种之芒种。”汉人郑玄有如下作注:“泽草之所生,其地可种芒种。芒种,稻麦也。”意思是说,芒种一到,那些“有芒”的作物就可以耕植了。带芒的作物,既有稻谷,也有麦子。此时此刻,可以挥镰收割麦子了,而稻秧则等不及要插进田里了。对此,元人吴澄在《月令七十二侯集解》中用一句话作了概括,倒不是那么诘屈聱牙的:“芒种,五月节,谓有芒之种谷可稼种矣。”不知道宋人陆游的《时雨》诗是不是让吴澄在写作《月令七十二候集解》时受过启发,我是从中读出了放翁的心之所系的——在“架藤发幽香”中“击壤歌虞唐”,理由不外乎是芒种带着“收”的丰美和“种”的希冀,都透着叫人不可忽视的人间烟火气:“时雨及芒种,四野皆插秧。家家麦饭美,处处菱歌长。”</p> <p class="ql-block">按照古人的观察,芒种有三候。一候,螳螂生。螳螂是一种“草虫”,饮风食露,感一阴之气而生。《月令七十二候集解》曰:“深秋生子于林木间,一壳百子,至此时,则破壳而出……”唐人许浑有诗曰“蝉响螳螂急,鱼深翡翠闲”,就说出了螳螂捕蝉的十分急切。二候,鵙始鸣。《月令七十二候集解》称:“鵙,百劳也……百劳以五月鸣,其声鵙鵙然,故以之立名。”《诗经·七月》有云“七月鸣鵙,八月载绩”,意思是,七月伯劳声声叫,八月开始把麻织。周历的七月,也就是夏历的五月。三候,“反舌”无声。“反舌”是一种擅歌的鸟类,“能反复其口,随百鸟之音”,故又称百舌鸟。《月令七十二候集解》指:“螳螂、鵙皆阴类,感微阴而或生或鸣,反舌感阳而发,遇微阴而无声也。”百舌鸟是春天的歌者,待到夏日初开时便不再鸣叫了。它的鸣啭里,藏着阴阳转换的密码。南朝诗人韦鼎有“万里风烟异,一鸟忽相惊”的怨嗔。在他眼里,百舌鸟的鸣唱,仿佛就是不改的乡音。</p> <p class="ql-block">经历了一个春天的姹紫嫣红后,芒种时节,花事渐了,于是,送花神归位就成为一个古老的祭祀仪式,期许的是,来年能有一个好的花朝。清人曹雪芹在《红楼梦》中对此有着生动的描述:“凡交芒种节的这日,都要设摆各色礼物,祭饯花神,言芒种一过,便是夏日了,众花皆卸,花神退位,须要饯行。”这一天,大观园里的女孩子们都会早早起来,或用花瓣柳枝编成轿马,或用绫锦纱罗叠成干旄旌幢。每一棵树上,每一枝花上,都系了这些物事。满园里绣带飘飘,花枝招展,煞是热闹。在很多地方,祭花神之余,人们会摘取青梅,煮酒以饮。虽然不是祭祀花神,但《三国演义》还是在不经意间为我们讲述了一个脍炙人口的故事:“盘置青梅,一樽煮酒。二人对坐,开怀畅饮。”说的是,曹操邀刘备在亭间小酌,用青梅煮酒、纵论天下的事儿。自芒种始,“忙种”就开始了。唐人白居易在《观刈麦》一诗中写道,“田家少闲月,五月人倍忙”,夏种时的忙忙碌碌就在笔尖流淌着。这个时候,稻秧初栽,“安苗”就成为必不可少的祷告程序,就像明人王昶在《青县道中即事》中所言,都有着美好的祈求:“悬知节气将芒种,再望甘霖助一犁。”</p> <p class="ql-block">“村村逐芒种,播谷满菑田。”明人汤珍站在石桥上野望,看到的却是一派繁忙的景象,这就是芒种天然不可夺的价值:虽然农人们忙得有些不可开交,但终究是用双手将梦想镌刻在旖旎的年轮上,播下的是满怀希望的种子。今人林清玄说,“稻子的背负是芒种,麦穗的承担是芒种,高梁的波浪是芒种,天人菊的盛放是芒种……”从中,我看到了芒种那不失丰厚的蕴涵。确实,在芒种的和风细雨里,世间的万物都在肆意地生长着。麦子黄了、新秧绿了、梅子熟了、栀子香了、蝉鸣了、蛙叫了……这些应运而生的物候,汇成了芒种时节的天籁之音,都有着抑扬顿挫的动人旋律,唱响了长夏新启时最富有生气的美妙乐章,我总是百听不厌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