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江行（二十八）‍移民丰碑树汉阴

禹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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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阴城西月河大桥。

“凤堰梯田”国保碑，矗立在凤凰山顶观景台。

　　移民丰碑树汉阴：凤堰梯田与三沈

（禹人）

自从有了人类，移民的事件就从未停歇，无论出于什么原因和动机，它都是历史的必然。

当明末清初无休止的战乱在陕西南部和四川持续几十年后，川西坝子昔日富庶的天府之国人口锐减到不足九万，汉江沿岸的府县人口剩余亦仅十之一二。十室九空，荒野百里，虎狼盛行，人烟绝迹。

康熙主政的清廷政令如风掠过千山万水，无数湖广、闽粤赣百姓便挑起自家的行囊，又开始迁徙，踏上那条烟尘漫漫的西行路。无论是被强迫，还是之后的政策感召，这样的背井离乡去未知的地方，不是壮游，也不是淘金，乃是生存环境的再次重构。他们用竹杖芒鞋丈量着从故园到巴山汉水间那令人心颤的千里崎岖。车船摧折于险隘，骸骨委弃于荒途，而最终到达出发前谁也说不清的目的地。我的家乡在古时汉中府的洋县，我和我的同学们讨论各自移民自何方，有说是麻城孝感，有说是湖北黄安，无论是古今，都指向今日的黄州市。然而四川盆地、汉中盆地包括安康的月河川、恒口川范围很广的地方移民大都说是清初从麻城孝感迁出，前后总数超过一百多万，麻城有那么多人可供移民吗？说不清，那只是一个公认的地理概念。

今天要说的是时间、地点、人物记载比较详细的一个移民典型，湖南善化吴氏一族，在清乾隆二十一年（1756年）携带江南水稻耕作技术，深入到当时的兴安府（安康市）汉阴厅漩涡镇的汉江北凤凰山南麓的荒莽丘陵落了脚，他们移民时间相对较晚，汉江沿岸的冲积平原已经没有他们的插足之地，好在他们有聪明的头脑，以骨为尺，以血为墨，在别人看不上的山坳陡坡上刻画出盘旋而上的线条，经过百年的前赴后继，接续努力，在绵延十余公里的山坡上，使那线条最终延展为万亩梯田的磅礴诗篇。山洪在石堰的驯服下化为甘泉，稻浪开始在云雾中翻滚。这岂止是农技的南风北渐？分明是生命意志对洪荒的庄严宣告，是江南精魂在秦巴崇山峻岭中绽放的文明之花，最终凝固为人类水利史上的璀璨星辰。他们的杰作在这莽莽山野里默默隐藏二百多年，最终在本世纪初被文物、水利部门发现发掘，进而在2019年被批准为国家第八批重点文物，并荣列世界灌溉工程遗产名录。从如今的汉阴县城自驾出发，在蜿蜒的山道上盘旋二十多公里，上到凤凰山顶最佳观景点，也就是敞开式的自然博物馆“凤堰梯田”景区。四月初的上午，山顶依然云雾缭绕，盘山公路迂回曲折地通向山底，路旁是叠进而造型精美的梯田，山底的茨沟村据说有建于咸丰年间的两进并排以山势而上的吴家花屋，江南的秀色和精巧的雕刻，坚固的墙壁如今依然昭示吴家十多代人艰苦卓绝的努力和勤劳致富的结晶。

同样在漩涡镇，沿着汉江北岸凤凰山麓的大片丘陵地带东河村，有清代来自湖北麻城冯姓移民修建的类似客家围屋，建筑面积达3000平米的冯家堡子。而在凤堰古梯田的西边10公里许靠近汉王镇有两个人文深厚的古村落——柏家村、金星村。他们是来自广东梅州的罗、吴、谢、刘、李、林、万、黄八个姓氏聚族而居，这些移民先辈们在清乾隆之后相继从广东省嘉应州的几个县迁徙至汉阴南山繁衍生息，后裔超三千多人，因居住集中，抱团生存，就连语言都是两套，客家母语至今仍是内部交流的主流语言。

不同于这些政策移民，浙江吴兴沈氏咸丰年间因随左宗棠入陕，后官居汉中定远厅同知而定居汉阴城西，便在此地开枝散叶，生出后来名振京华的三兄弟沈士远、沈尹默、沈兼士，汉阴城内的书斋中，渐渐弥漫开超越地域的墨香。书香门第的家风，二十余年间最终滋养出北大“三沈”昆仲深厚的国学根基，其思辨如汉江奔涌，文采似巴山云霞。一个成为庄子专家，人称“庄天下”；一个是书法和诗词大师，也是新文化运动的倡导者和奠基人；一个是古文字训诂学家。他们的成就足以令陕南小县汉阴蓬荜生辉，震古烁今。即便是清代中后期汉阴移民进士辈出，也因三沈的光辉和影响空前，使他们相形见绌。

移民们跋涉千里，肩负扁担两端，一端挑着稻种，一端担着诗书。稻种落地生根，将荒山点化为碧玉梯田；诗书承传有序，使僻壤升腾起文曲星光。

今人闻讯立于漩涡镇凤凰山顶观云海梯田，万顷鳞波奔来眼底，可曾见那一代代移民沿汉江而来的草鞋印痕？当“三沈”的学术光芒照亮现代学林，他们的名字镌刻在北京大学的校史中时，谁复记起其先祖穿越古栈道时篝火旁那含泪的吴语乡音或楚声粤语？每一道田埂的曲线都是先民勒进大地的生存铭文；每一卷泛黄的经籍皆沉淀着离乡者文化的精魄。

山河无言，却以累累文明之果昭示后人。所谓绝境逢生，不过是坚毅生命在荒原上刻下的第一道犁痕；所谓刮目相看，永远是时间对不屈耕耘者最庄严的加冕。

注：同知。清代地方行政的中层领导。相当于知府的副职，或者厅级行政主管。如汉阴厅、定远厅。属于正五品，约等于现时的正处或者副厅官员。三沈兄弟祖父、父亲长期担任此职务，可知其家是书香门第，有能力供养他们生活读书。

凤堰梯田的荣誉墙，树立这个荣誉墙之时尚未纳入世界灌溉工程遗产名录。2024年9月3日正式获取。

北看汉阴城区

湖南善化县，今长沙市天心区。最初设立于北宋1098年，撤销于民国元年1912年。

绿树掩映中的凤堰梯田一角。

资料编辑：凤堰梯田不仅是一处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而且于2024年9月3日在澳大利亚悉尼成功入选“世界灌溉工程遗产名录”。凤堰梯田位于 陕西省安康市汉阴县漩涡镇，主要包括堰坪梯田、东河梯田和凤江梯田，总面积达5.2万余亩，距今逾1800年，是秦巴山区考古发现的面积最大、保存最完整的古代梯田。

凤堰梯田的灌溉系统设计独特，集渠、溪、田、塘于一体，形成了完备的梯田灌溉系统。该系统通过水库、塘坝、支渠、毛渠自上而下自流灌溉，解决了山区农业用水难题，并通过梯田湿地系统净化水质，维持了区域生态平衡。至今仍灌溉着漩涡镇1.2万亩农田，惠及周边8个行政村的万余村民。

凤堰梯田的建造蕴含了极致的工艺智慧，底层黏士夯实防渗，田埂以夯土或士石筑成，分水口根据坡度精准设计，确保水流均匀分布。这些设计不仅保障了旱涝保收，还与现代海绵城市理念不谋而合。凤堰梯田不仅是历史的见证，更是现代发展的活力源泉，依托其生态价值与文化底蕴，当地探索出一条“以农促旅、以旅兴农”的融合发展之路。

凤凰山北麓的茶园，图为采茶大嫂们在烈日下采茶。

汉阴城外标志牌。人文汉阴，三沈故里。汉阴在汉江北岸50多公里处，按古时命名原则，河北山南为阳，为何汉阴例外呢？汉阴设县于 唐至德二年（公元757年），当时的县治设在汉江的南岸，水之南为阴，因此命名为汉阴县。此前古称西城、安阳、汉宁、安康，唐至德二年始名汉阴至今。南宋绍兴二年（1132年）因汉江河大水，县城被毁，遂迁往50多公里外月河北岸的现址，此后行政区划隶属屡有变化，但名称始终未变。更何况原县址下游不远就有一个叫做汉阳的镇，也无法更改历史地名。

汉阴南城墙内的文笔塔，建立的初衷是希望汉阴多出进士。

　　汉阴三沈纪念馆。三沈祖籍浙江湖州市吴兴区。均生于安康市汉阴县西门内。老大沈士远，生于1881年，老二沈尹默，生于1883年，老三沈兼士，生于1887年。于1903年举家迁往西安居住，直到1905年方才离开西安回到故乡吴兴。沈家两代人先后在汉阴生活40年。

以下是三沈：沈士远、沈尹默、沈兼士的生平介绍部分摘列。反映出他们的成就和书法作品。

沈家旧宅兼作纪念馆展陈

参访于2024年4月3日，撰文编辑于2025年6月1日，欢迎浏览批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