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岁端阳

一叶知秋香

农历五月初一刚过，端午的气息，正随节令浓郁起来。我也没能免俗，早早去八市，采买了一束艾草菖蒲，挂在门楣上，今年的端午，阳光热烈，悬垂的叶子在阳光里晃动，光影斑驳，映得我眼中模糊一片，恍惚间又浮现起阿嫲的身影。

记忆中的童年，小满节气过后不久，阿嫲灶房里就开始弥漫着粽叶的清香了，糯米和粽叶、棕绳头一晚就被搁进了木盆里，用井水浸泡起来。次日一早起来，每一粒糯米都被泡涨得晶莹饱满，粽叶、棕绳被浸润得绿油油的，煞是好看。阿嫲早早就煮好了一锅红豆，放在青石臼里捣成豆沙，再将草木灰沉淀好的碱水按比例调在糯米中，准备工作做好后，她便带着姊姊坐在竹子扎成的小方凳上，把箬叶裹成三角形状的漏斗，依次将糯米和豆沙放进去，把上面留出来的粽叶折下，再用棕绳用力地将几个角扎牢。整个过程，阿嫲是不让我和阿姊插手的，我俩只能在旁边，无聊地用粽叶、棕绳的残次品折叠小船打发时间，消弭着心中对粽子的那份馋劲儿。

随着小木盆被鼓鼓囔囔的粽子堆满，包粽子总算大功告成。阿嫲把粽子一粒粒的投入大锅中，阿姊乖巧地在灶前添柴，把火烧得旺旺的，扑面而来的热气，额上被沁出细密汗珠。锅里的水“咕嘟咕嘟”沸腾着，阳光透过明瓦照射进来，水汽氤氲升腾，直扑上屋顶。水汽缭绕中，阿嫲的身影朦胧不清，如同我记忆里她永远含笑的容颜，蒸腾起一片温润的雾气。好不容易等到粽子出锅，阿嫲总是先拎出两粒，放在粗瓷大碗里，搁进盛着井水的木盆里，让它尽快降温。为的就是我和姊姊两小只馋虫能够早点咬上一口甜糯糯的豆沙香粽。泛着金黄的色泽、热烫甜糯的香粽，是我和姊姊童年里一段段甜蜜的时光之一。阿嫲对我们姊妹那份沉甸甸的爱，裹藏在叶与米之中，甜甜地滋养着我们的心间。

入夜后，月光如水，洒满了天井，阿嫲搬出一张小方桌，摆上她的针线小簸箕，坐在天井中。阿嫲的手被岁月磨砺得粗厚而布满老茧，在月光下照映下却灵巧如初，只见她用大拇指和食指拈着一根细针，专注地穿引着丝线，将缝制蓝底白花褂子剩下的布头，塞上翻晒过的旧棉花和特别配制的驱五毒药粉，缝制着小香猴儿。丝丝缕缕的药香轻悠地飘溢出来，我趴伏在桌边，将小小的鼻尖凑上前去，贪婪地嗅着。阿嫲她眯着眼睛，手指灵巧地穿梭着，收尾时剪了芝麻大的两片圆圆黑布粘上米浆，为小香猴缀上眼珠子——两只活灵活现的“香猴”，便完成了。阿嫲挑了其中较小的那只，用五彩丝线打了络子，用红绳子牢牢地系在我襟前的扣子上，把一脉馨香系在了我的身上。

端午当日清晨，阿嫲早早便寻了艾草和菖蒲草回来，青绿色叶片上还带着晶莹剔透的露珠，艾草散发略带涩涩的清新药香。阿嫲端来凳子，踩在上面踮起脚，把草束高高悬于门楣之上。叶片儿垂挂下来，调皮的我每每使劲跳起，却总够不着那青翠的叶尖儿。阿嫲见了便笑着拍拍我的头：“挂得高些，驱邪避毒才更灵验呢。”

时光荏苒，岁岁端阳，阿嫲逐年老去，最终也离开了我们。清风拂过，我伸手轻轻触碰艾草的茎叶，指尖仿佛沾染了那熟悉的气息——阿嫲做的香猴儿那独特配比的药香，竟似乎仍未消散，丝丝缕缕地萦绕在鼻间。岁月无声，唯爱可以穿透时光，默默守护着过往与归途之间每一寸未曾荒芜的心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