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时故事

查福春

<p class="ql-block">  回家过端午,中午上岳母家吃饭。下车后,见一熟悉老人在路外的田地里给蔬菜锄草下复合肥,边上围着几个人在看。我过去发了几颗烟,老人也就放下家伙事与我聊天。时辰尚早,停留一会也无妨。</p><p class="ql-block"> 老人今年八十有二,他脚有残疾,却是个能工巧匠。他能理发,会筑灶,还会做各种各样的器具,诸如扫把,棕刷,斗笠,蓬帽,木勺,等等,无不精巧实用。至于农事,那就更不在话下。</p><p class="ql-block"> 按我岳母这边的辈份,我管他叫哥,要是喊他叔,他可不答应。他说,就按你自家的辈份,你也只用喊我哥。</p><p class="ql-block">  老哥跟我讲了下面几个故事:</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一、 端午理发</b></p><p class="ql-block"> 老哥十七八岁的时候,学了理发的手艺。当时地方上另有两个老师傅,老师傅挑剩下的地方,偏远的,难走的,就让他去剃。</p><p class="ql-block"> 我父亲当时住在浙赣边界的竹林脚,去那里要走近二里多的田埂路,且仅有两个人头可剃,这活儿就轮到老哥了。一年的头,半个月剃一次,还得刮胡修脸,每年一个工钱,也就五六毛吧。</p><p class="ql-block"> 那回还在上面的村子里,就是端午节前两天。有个八九岁的小孩不肯剃头,理由是老师傅的夹子会夹头发,疼。无论其父母怎么恐吓端午节不理发头发会被水鬼剪去包粽子,孩子都不肯就范。孩子父亲看到老哥来了,就说这回换个师傅剃,但小孩仍旧不肯,并迅整逃跑。恰巧我父亲与我的表伯父走在路上,就帮忙将小孩抓住,按在椅子上把头给剃了。老哥剃得好,不疼,这孩子后来就肯剃头了,但只认老哥一人。当时我父亲三十出头,而我远未出生。这个小孩就是后来的颜福益老师,现已退休多年。</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二、 豺狗偷猪</b></p><p class="ql-block"> 那天老哥还是来给我父亲剃头,也正是初夏时节,连日下雨,河水泛黄而湍急。快走到时,听到我父亲隔着河朝对面喊:“九端叔,九端叔,你家的猪被豺狗拖走了!”老哥顺着我父亲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两只豺狗一前一后抬着一只约摸二三十斤的猪崽,正沿着田埂往河边跑来。猪崽被锁喉了,叫声并不大。这豺狗也够聪明的,一只拖不动,竟然两只配合。豺狗大白天跑村庄里作案,以前闻所未闻,估计这年代的豺狗与人一样遇到了食物危机。</p><p class="ql-block"> 隔得太远,水声也大,河对岸没人回应。两只豺狗拖着猪崽过河了。这两只畜牲审时度势,知道直闯过不去,就沿着河水斜趟,很快被河水冲到了对岸的草丛里,依旧抬着猪崽沿着田间小路就往森林方向窜去。此处离人较远,我父亲外加剃头老哥拾了根木棍就追,追到山坞口,豺狗拖不动了,只好放下猪崽,不甘心地跑进了树林。那天晚上,老哥跟我父亲就在那个九端叔的家里吃猪崽肉。</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三、 招夫养夫</b></p><p class="ql-block"> 老哥在我家地方看到最精彩的一件事就是招夫养夫。</p><p class="ql-block"> 田畈住着一户人家,长辈已亡故,男主人是个不懂人事的呆子,还基本不会说话。解放前他家生活尚可,收留了一个被外地讨饭夫妻遗弃的一个小姑娘,作为童养媳。长大后与呆子拜堂成亲,未几年生下一个女孩。新时代婚姻自由,该女子就找到政府要求离婚,理由是丈夫不仅不会干农活,且并无男人本事。工作人员问她,那你的女儿是哪来的呢?女子很大胆,直接说是某人生的。幸好那人是个单身汉,不至于引起家庭纠纷。她现在想要嫁的,是另一个青年男子。</p><p class="ql-block"> 为了处理这件事,公社派了好几个干部现场办公,逐一向邻居询问。事实很清楚,女子的诉求被所有人理解。干部老盛对那女子说,你可以另嫁他人,但不能离家,依旧要养你的前夫,否则他就得饿死。女子和他的意中人皆满口答应,于是请邻居作证,写了契约,招夫养夫。随着干部敲下大红公章,此事尘埃落定。老盛对那呆子说,晚上,你不能跟老婆睡了,到楼上睡,呆子乐呵呵地答应,哼着莫名其妙的半截曲子跑出去玩了。这对夫妻一直养着呆子前夫,直到大女儿长大招婿入门,才另择处而居。</p><p class="ql-block"> 这个呆子晚年还是蛮幸福的,活到了七八十岁。</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四、 水碓房遇父母官</b></p><p class="ql-block"> 鲁厝戏台外的河边有个水碓。在六七十年代以前,水碓是农民不可或缺的场所,具体来说就是粮食加工厂外加油榨枋。水碓以水为动力,且并不需要太高的落差,当年基本三四里路就有一座。</p><p class="ql-block"> 水碓是加工食物的,所以并不欢迎闲逛,但遇急事除外。这天老哥在给我父亲及表伯父递完头后返回时遇到骤雨,四处无人家,只好就近跑进了水碓。没想到水碓里极其热闹,其中一群人围着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汉子,汉子则坐在几块茶饼之上,他双手比划着,似乎在给众人开会。老哥走进来,有人跟他打招呼,并向当中汉子介绍说,这小伙是个剃头匠,手艺很精到。汉子看着走路略有不便的老哥,询问了他致残的原因,并对他说:“小伙子不错,你身残志坚,自食其力,听说农活干得还比多数人还好,值得表扬!”说完他站起身,拍拍身上的草灰,说道:“既然这么巧遇到,这一会雨太大又出不去,你就给我剃个头吧!”</p><p class="ql-block"> 这时老哥已经从众人的耳语里知道这汉子是县委书记,不由得战战兢兢起来。书记见他拘谨,鼓励他说,别怕,我与大家一样,也是农民出身,皮糙肉厚着呢。几句俏皮话,老哥这才放下心来。</p><p class="ql-block"> 给书记剪了发,刮过胡须,修过脸,天也就放晴了。书记掏出一毛钱塞到老哥手里,任凭他怎么拒绝也不行,说在县城就是这个价。这一毛钱,老哥珍藏了许久都舍不得花,最后在供销社里买了一个毛主席像章。</p><p class="ql-block"> 老哥说,这是他这辈子服务过的级别最高的顾客,没想到那么地平易近人。</p><p class="ql-block"> 老哥在跟我讲故事的时候,围观的人也越来越多。为了不耽误他干活,我向他道别。他又对我说,前些年你给我拍的一个录像,带来了不少生意呢,谢谢老弟了啊!</p><p class="ql-block"> 这倒是真的,酒香也怕巷子深,多多宣传总是有益处的。老哥做的那些小器具,不仅当地人喜欢,就连外地的也想委托我邮寄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