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词一小评927

沈园幽径

[水调歌头·舟次扬州和人韵]

宋代：辛弃疾

落日塞尘起，胡骑猎清秋。汉家组练十万，列监耸高楼。谁道投鞭飞渡，忆昔鸣髇血污，风雨佛狸愁。季子正年少，匹马黑貂裘。

今老矣，搔白首，过扬州。倦游欲去江上，手种橘千头。二客东南名胜，万卷诗书事业，尝试与君谋。莫射南山虎，直觅富民侯。

[小评]

这首《水调歌头·舟次扬州和人韵》是辛弃疾豪放词风的代表作之一，熔历史兴亡、个人际遇与家国情怀于一炉。以下是对其的逐层解析：

一、上阕·追忆抗金壮举

1、“落日塞尘起，胡骑猎清秋”

以边塞战场景象开篇，描绘金兵（胡骑）于秋日南侵的肃杀氛围。“猎”字暗喻敌军嚣张气焰。

2、“汉家组练十万，列舰耸高楼”

转写宋军严阵以待的雄姿，“组练”（铠甲）、“列舰”凸显军容之盛，暗指南宋初年虞允文采石矶大捷。

3、“谁道投鞭飞渡”三句

连用前秦苻坚（投鞭断流）、匈奴头曼（鸣镝弑父）、北魏拓跋焘（佛狸）三个典故，讽刺金主完颜亮南侵失败后死于内乱（史实呼应），揭示侵略者必亡的结局。

4、“季子正年少”

以苏秦自喻，回忆自己年少时如战国策士般匹马貂裘、献策抗金的英姿。

二、下阕·抒发现实悲慨

1、“今老矣”三句

陡转至暮年心境，“搔白首”细节尽显英雄迟暮之憾，“过扬州”点明行踪，扬州作为抗金前线更添今昔对比。

2、“倦游欲去江上”二句

化用三国时丹阳太守李衡种橘典故，暗含归隐之思，实为壮志难酬的无奈。

3、“二客东南名胜”三句

表面劝友人（杨济翁、周显先）以诗书事业代替征战，实则反语。

4、结句“莫射南山虎，直觅富民侯”

借李广射虎南山喻抗金壮举，以汉代“富民侯”（劝农之官）暗指南宋朝廷苟安政策。表面劝人弃武从文，实则痛斥朝廷不思恢复。

三、艺术特色

1. 时空跳宕，今昔对照

上阕追忆采石矶大捷与少年豪情，下阕转至暮年倦游，形成强烈反差，凸显理想幻灭之痛。

2. 典故反用，曲笔抒愤

“富民侯”典出《汉书》，指封赏避战之臣。辛弃疾反用此典，将朝廷苟安之策的讽刺推向高潮。

3. 豪语掩悲，沉郁顿挫

“手种橘千头”似旷达，“莫射南山虎”似劝诫，实则字字含愤，以退为进痛斥时政，深得杜甫沉郁之风。

四、历史背景与词人心境

此词作于1178年（淳熙五年），辛弃疾自临安赴湖北途中经扬州。十二年前（1161年），虞允文于此地率军击溃金主完颜亮，而如今朝廷却放弃北伐。

时年39岁的词人自称“老矣”，实因多年遭主和派排挤，复国理想渐成泡影。结句的激愤之语，正是对南宋“直把杭州作汴州”的无声控诉。

五、词眼解析

“莫射南山虎，直觅富民侯”

字面：劝友人莫学李广射虎（喻抗金），去求取“富民侯”般的文官职位。

深意：以反讽揭露朝廷用“富民”政策掩盖懦弱本质，将爱国志士的弓刀之志扼杀于无形。

情感：表面超然，内里泣血，堪称南宋主和政策下英雄悲歌的最强音。

辛弃疾此词如一枚双面镜：正面映照烽火连天的壮阔历史，背面折射英雄困守的孤独光影。在扬州的烟水里，在“季子”与“搔白首”的时空裂缝中，一个时代的精神困境被永恒定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