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姜大勇的目光扫过那口猩红的棺材和空荡荡的院子,语气斩钉截铁,“这地方,这棺材,不能没人守着!等回了村,立刻报告公社,派人来处理!”</p><p class="ql-block"> 老张被这突如其来的命令弄得一愣,下意识地问:“那……那这老人?还有……这白事……”他看着那口棺材,又看看刚刚升起灯光的屋子,脸上满是犹疑和不安。</p><p class="ql-block"> “顾不了那么多了!”姜大勇打断他,人已经跨进了门槛,“他烧水做饭!你们抓紧!天快亮了,这鬼地方不能再待!必须走!”他的身影闪进门内微弱的灯光里,只有那斩钉截铁的命令还在寒风中回荡。</p><p class="ql-block"> 正屋里弥漫着一股浓重的霉味、柴烟味和老人身上散发的陈腐气息。灶膛里刚刚被老人慌乱地塞进几把柴禾,正噼啪作响,跳跃的火光映照着低矮、被烟熏得漆黑的屋顶和四壁,勉强驱散了一小片黑暗。一个豁口的瓦罐架在灶上,里面的米糊发出轻微的滋滋声。</p><p class="ql-block"> 老人佝偻着背,手忙脚乱地往灶里添柴,火光映着他惊恐未消的脸。姜大勇抱着依旧啼哭不止的女婴,站在灶旁。跳跃的火光在他脸上投下明暗不定的阴影,额角的伤口凝固着黑红的血痂,眼神却沉静得可怕,如同风暴过后的深海。他解下自己冻硬的水葫芦,凑到瓦罐口,小心地接着那刚刚温热的、还带着柴灰味的米糊。</p><p class="ql-block"> 女婴感受到一丝暖意,哭声稍微弱了些,小嘴巴无意识地蠕动着。姜大勇极其笨拙,却又无比小心地,将温热的米糊一点点滴进她干裂的小嘴里。他的动作僵硬而专注,粗糙的大手努力控制着力度,仿佛捧着世界上最易碎的珍宝。火光在他眼中跳动,映出深不见底的悲伤,也映出一种近乎虔诚的守护。</p><p class="ql-block"> 院子里传来车倌们嘈杂的吆喝声,卸车的沉重声响、牲口们不安的响鼻和挪动白菜的窸窣声。时间在焦灼中流逝着。</p><p class="ql-block"> 当瓦罐里的水开始冒出热气时,院里的动静也渐渐平息了一些。老张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带着疲惫和催促:“大勇哥!弄好了!那骡子……实在不行了,留这儿了。白菜……匀好了,能拉走大半!”</p><p class="ql-block"> 姜大勇将最后几滴米糊喂进了女婴嘴里,孩子终于停止了哭泣,小嘴吧嗒着,沉沉睡去,只是偶尔还会委屈地抽噎一下。他迅速将水葫芦盖好,重新挎上。然后,他解下自己身上那件早已被冰水浸透、又冻得硬邦邦的破旧棉袄,毫不犹豫地将怀里的女婴连同襁褓一起,紧紧地、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只露出一张小小的、沉睡的脸。冰冷的布料接触到孩子温热的皮肤,让她不安地扭动了一下,但很快被更紧的包裹和父亲胸膛传来的震动安抚住。</p><p class="ql-block"> 他抱着这个小小的、用他唯一“外衣”裹成的襁褓,赤膊着上身,只穿着一件单薄的、同样冻硬的粗布褂子,大步走出了正屋。</p><p class="ql-block"> 寒风如同无数把冰刀,瞬间切割在他裸露的皮肤上,激起一片鸡皮疙瘩。他仿佛毫无所觉。院门口,两挂大车已经重新套好了牲口,车板上高高垒起的白菜用绳索勒紧,在微熹的晨光中显出沉重的轮廓。那匹病骡被解下套,拴在院子角落里一个光秃秃的木桩上,它耷拉着脑袋,气息微弱,连站立的力气都快没了。地上还散乱地堆着小山般翠绿的白菜,像一座无言的墓碑,堆在那口猩红的棺材旁边。</p><p class="ql-block"> 那个佝偻的老人,抱着几根捡来的柴禾,瑟缩在门洞的阴影里,浑浊的眼睛怯怯地望着姜大勇和他怀里那个巨大的“棉袄襁褓”。</p><p class="ql-block"> “走!”姜大勇的声音在凛冽的晨风中异常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他抱着孩子,径直走向自己那挂车的车辕。</p><p class="ql-block"> “大勇哥!你的袄……”老张看着他赤膊上身在寒风中挺立的背影,声音都变了调。</p><p class="ql-block"> “少废话!上车!”姜大勇低吼一声,抱着孩子,动作利落地翻身坐上了冰冷的车辕。他将那裹着孩子的巨大棉袄包裹小心地安置在自己双腿之间,用身体尽可能地为她挡住寒风,然后抄起了冰冷的缰绳和鞭子。</p><p class="ql-block"> 老张和其他车倌不敢再言,纷纷爬上各自的车辕。鞭梢在空中甩出声声脆响。</p><p class="ql-block"> “驾!”</p><p class="ql-block"> 两挂大车,带着沉重的白菜和更沉重的心事,碾过蜿蜒不平的山路,缓缓驶出了这个被白灯笼和红棺材标记的诡异院落,驶向逐渐亮起的东方。车轮声再次成为天地间唯一的节奏,却比来时更加沉闷。</p><p class="ql-block"> 当最后一挂车的影子消失在院门口土路的拐角,那盏在寒风中摇曳了一整夜的白灯笼,灯油终于燃尽。那点幽黄的光,挣扎着跳动了几下,倏地熄灭了。只留下一片惨白的灯笼纸,在越来越亮的晨光中,显得格外刺眼和凄凉。</p><p class="ql-block"> 院子中央,那口猩红如血的巨大棺材,在清冷的晨曦中,沉默地停放着,像一块凝固的巨大伤疤。旁边,是堆成小山的翠绿白菜。角落里,那匹垂死的骡子,发出一声悠长而微弱的悲鸣,缓缓跪倒在地。</p><p class="ql-block"> 土墙的门洞里,那个佝偻的老人,抱着几根柴禾,望着空荡荡的院门,望着那口棺材和白菜山,浑浊的老眼里,泪水无声地淌了下来,在布满深刻皱纹的脸上冲出两道泥痕。寒风卷过,吹起地上散落的纸灰和枯叶,发出呜咽般的声响。</p><p class="ql-block"> 快到晌午时分,在两挂大车咿咿呀呀的呻吟下,远远地大伙儿终于看到了村中央山上的那座烽火台。</p><p class="ql-block"> 老张甩出了一个响鞭,惊起了山林里一群觅食的小鸟,也惊起了半山坡上草窝窝里的老队长王进武 ,小鸟叽叽喳喳咒骂着飞向了远方……</p><p class="ql-block"> 队长从山坡上的草窝窝里站了起来,拿起大烟袋在鞋底子上磕了磕,然后用脚狠狠地拧灭了那丝微弱的火星,回手把烟袋别在了裤腰上:“他娘的,可算是回来了,你这个姜大勇买个菜用这么久,看我怎么收拾你……”</p><p class="ql-block"> 队部暖烘烘的土炕上,姜大勇抱着孩子和队长讲述着一路上发生的事情。社员们也围了一大群,津津有味地听着车倌们讲着路上的离奇遭遇。</p><p class="ql-block"> 一个星期后,县里派专人接走了孩子并下发了针对姜大勇及一众车倌的表扬公告。刘维增王秀芬夫妇因外出支教,车辆不幸滑进河里,刘维增同志一条腿被车压住动弹不得,王秀芬同志在寻人求救的途中发生了意外……县里感谢他们在购菜的返程途中对刘维增王秀芬同志女儿进行施救,并对他们决断果决,处事得当的处理方式予以了高度评价……</p><p class="ql-block"> 因老人是主动献出了自己的寿材给王秀芬同志,县里并没有对遗弃女婴的老人予以追究责任,队里那匹受伤了的骡子经支村两委研究决定,送给了那位老人算做感谢。</p><p class="ql-block"> 三个月后,一辆绿色吉普车开进了村子。老连长刘维增的腿伤已经痊愈了。他带着许多的礼物来感谢姜大勇及一众车倌。</p><p class="ql-block"> 久未重逢的老战友拥抱在一起失声痛哭,是硝烟里厚重的战友情还是恩比天高的救命情?亦或许是对于爱人消香玉陨的彻骨悲痛……</p><p class="ql-block"> 让人唏嘘……</p><p class="ql-block">( 剧终!)</p><p class="ql-block">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