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畔星火(第二章)

涛兄

(第一章)

第二章 火星飞舞

篝火噼啪作响，火星如萤火虫般飞向深蓝的夜空。乐队演奏的民谣旋律在巢湖水面荡漾开来，涛兄看着舞池中的人群，目光停留在萍子身上。她正和珊花手拉着手转圈，裙摆飞扬，笑声清脆，但涛兄注意到她的笑容始终维持在某个精确的弧度——那种她在直播中常用的、练习过千百次的"招牌笑容"。

"不去跳舞吗？"阳阳拿着两瓶啤酒走过来，递给涛兄一瓶。

涛兄接过啤酒，摇了摇头："我在观察。"

"观察什么？"阳阳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噢，我们的网红小姐。她在镜头前和镜头后简直判若两人，对吧？"

涛兄挑眉："你注意到了？"

"职业习惯。"阳阳灌了一大口啤酒，"我做人物专访十几年，一眼就能看出谁在表演。萍子的问题是，她表演得太久，已经忘了怎么关掉镜头。"

舞池中，珊花突然拉着萍子的手转了个圈，萍子猝不及防，发出一声真实的惊叫，随即大笑起来。那一刻，她脸上终于浮现出未经设计的表情。

"看到了吗？"涛兄指着说，"这才是真实的她。"

阳阳若有所思："有意思。我们这些所谓的公众人物，是不是都患上了某种人格分裂症？"

"不是分裂，是压抑。"简静默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不知何时走到了两人旁边，手里捧着一杯冒着热气的花茶。"当一个人长期被迫展现某种特定形象时，真实自我就会被逐渐压抑到潜意识中。"

涛兄注意到简静默说话时左手无意识地摩挲着右手手腕，那里戴着一串佛珠。"简博士，你觉得这种压抑会导致什么后果？"

简静默的眼神闪烁了一下："因人而异。轻度可能导致焦虑、失眠，重度则可能引发抑郁或身份认同障碍。"她突然抬起手腕看了看表，"抱歉，我需要去拿点东西。"

涛兄看着她匆匆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阳阳低声说："她刚才在说谎。"

"什么？"

"心理学家也会说谎？"阳阳耸耸肩，"她说'因人而异'时眼睛向右上方看，这是典型的编造反应。我采访过太多人，这点微表情还是能看出来的。"

涛兄正想回应，音乐突然切换成一首舒缓的蓝调。李老师不知何时站在了乐队旁边的小型舞台上，手持麦克风。

"诸位，"李老师的声音在音响中回荡，"承蒙涛兄邀请，老朽不才，想为大家朗诵一首即兴创作的小诗。"

人群安静了下来。李老师清了清嗓子，眼神突然变得深邃：

"湖畔星火映孤身，

面具之下泪痕深。

借问春风何日到，

吹散心头万里尘。"

掌声响起，但涛兄注意到李老师朗诵完最后一句时，嘴角微微抽动，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痛苦。这首诗远比表面看起来更加私人。

珊花不知何时来到了舞台边，大声喊道："李老师，这首诗太美了！是新作品吗？"

李老师勉强笑了笑："算是吧，刚刚有点感触。"

"您总是这么才华横溢！"珊花转向人群，"大家可能不知道，李老师的新诗集《春风词笔》下周就要上市了！"

更热烈的掌声响起。李老师脸色却突然变得苍白，匆匆鞠躬下台，径直走向餐饮区，拿起一杯烈酒一饮而尽。

涛兄跟了过去："李老师，您还好吗？"

李老师的手微微发抖："没事，只是……那本诗集。"他苦笑一声，"里面有一半是二十年前的旧作，另一半是学生的作品，经过我……修改。"

涛兄震惊地看着他："您是说……"

"我已经三年写不出像样的诗了。"李老师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每次坐在书桌前，大脑就像被水泥封住一样。出版社催得紧，我只能……拼凑。"

这时，萍子和珊花走了过来。萍子脸上还带着跳舞后的红晕："李老师，您的诗真棒！能给我签个名吗？"

李老师瞬间换上一副和蔼的笑容："当然可以，萍子小姐。"他从口袋里掏出钢笔，动作流畅自然，仿佛刚才的崩溃从未发生过。

涛兄退到一旁，心中五味杂陈。这场晚会比他预想的更加必要——这些人比他想象的更需要释放。

"涛兄，"珊花悄悄凑过来，"你有没有觉得简博士有点奇怪？我刚才去帐篷区拿东西，看见她……在吃药。"

涛兄心头一紧："什么药？"

"不知道，但她看到我时很慌张，立刻把药瓶塞进了口袋。"珊花担忧地说，"她是不是生病了？"

涛兄望向远处独自坐在湖边的简静默，月光勾勒出她单薄的剪影。"也许是我们都无法想象的病。"他低声说。

珊花正想追问，阳阳突然敲了敲酒杯，大声宣布："各位！涛兄准备了一个特别环节——分享童年梦想！谁先来？"

众人欢呼起来，纷纷围坐到篝火旁。涛兄拍了拍手："规则很简单，每个人分享自己十岁时最想成为的人，以及为什么没有实现那个梦想。"

"我先来！"阳阳自告奋勇，"十岁时我想当超级英雄，最好是蜘蛛侠，因为能在高楼间荡来荡去。没实现的原因嘛……”他耸耸肩，"变异蜘蛛太难找了。"

笑声中，珊花接着说："我想当公主！住在城堡里，每天穿漂亮裙子。没实现的原因是……"她扯了扯自己色彩斑斓的裙子，"好吧，某种程度上我实现了。"

轮到萍子时，她的笑容突然变得勉强。"我十岁时……想当一名教师。"她的声音轻了下来，"站在讲台上，看着孩子们的眼睛闪闪发亮。"

"为什么没实现？"珊花好奇地问。

萍子沉默了片刻。篝火的光芒在她脸上跳动，映照出她眼中突然涌出的泪水。"因为我十五岁时参加了校园选美，意外走红，然后……就停不下来了。"她的声音开始颤抖，"先是小网红，然后是大网红，再然后……我醒来发现自己已经十年没做过自己了。"

现场一片寂静。萍子突然站起来，椅子在身后倒下发出巨响。"对不起……我需要……"她转身就跑，消失在黑暗中。

"萍子！"涛兄立刻追了上去，其他人也纷纷起身。

"大家分头找！"阳阳指挥道，"珊花，你去帐篷区；李老师，检查餐饮区；简博士，湖边；我去停车场！"

涛兄沿着萍子消失的方向跑去，月光照亮了通往湖边的小路。远处，巢湖水面泛着银光，涛兄看到一个纤细的身影坐在最远处的栈桥尽头。

他放慢脚步，轻轻走近。"萍子？"他轻声呼唤。

萍子没有回头，肩膀微微抖动。涛兄在她身旁坐下，发现她满脸泪水，精心化好的妆容已经花了。

"对不起……我搞砸了你的晚会。"萍子哽咽着说。

涛兄摇摇头："晚会就是为了这个——让你们有机会释放真实情绪。"

"问题是……"萍子深吸一口气，"我已经不知道什么是真实情绪了。每天早晨醒来，我的第一反应是'今天萍子应该是什么心情'。粉丝喜欢我阳光活泼，所以我永远阳光活泼；品牌方需要我专业可靠，所以我随时可以切换成商务模式。我……我已经没有自己的情绪了。"

湖面吹来的风带着凉意，萍子不自觉地抱紧双臂。涛兄脱下外套披在她肩上。

"你知道最可怕的是什么吗？"萍子继续说，声音轻得像羽毛，"昨晚我躺在床上想，如果'萍子'这个账号突然消失，真正的我还剩下什么？答案是……什么都没有。我已经被自己创造的角色吃掉了。"

远处传来其他人的呼唤声，手电筒的光束在湖边晃动。涛兄没有立即回应，而是静静地问："十岁时想当老师的那个女孩，她现在想做什么？"

萍子愣住了，泪水再次涌出。"她……她想休息。想不用每天精心打扮，不用计算每句话的效果，不用考虑每个动作会不会被截图传播……”她的声音破碎了，"她只想当个普通人，可以偶尔发脾气、犯懒、素颜出门的普通人。"

"那就从今晚开始。"涛兄轻声说，"在这里，没有人拍摄，没有人评价。你可以做回那个想当老师的女孩。"

萍子转向他，眼中闪烁着不确定的光芒："真的可以吗？"

"试试看。"涛兄站起身，向她伸出手，"大家都在找你，那个真实的你。"

萍子犹豫了片刻，终于握住他的手站了起来。就在这时，简静默的声音从岸边传来："涛兄！找到萍子了吗？"

"找到了！"涛兄回应道，"她没事！"

当他们走回岸边时，其他人已经聚集在那里。珊花第一个冲上来抱住萍子："天啊，你吓死我们了！"

萍子有些不习惯这样的肢体接触，身体僵硬了一下，但最终放松下来，轻轻回抱了珊花。"对不起，让大家担心了。"

简静默走上前，专业素养让她迅速评估着萍子的状态："你经历了情绪崩溃，现在感觉怎么样？"

萍子苦笑："奇怪的是……好多了。就像淤积多年的脓包终于被戳破了一样。"

"这是好事。"简静默点头，突然意识到什么，急忙补充，"我是说，情绪释放是心理健康的必要过程。"她的左手又不自觉地摸向口袋，那里装着药瓶。

李老师递给萍子一杯热茶："喝点东西暖暖身子。湖边风大。"

阳阳则出人意料地什么也没说，只是拍了拍萍子的肩膀，眼神中满是理解。

涛兄看着这群人，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就在几分钟前，他们还各自戴着完美的面具；此刻，因为萍子的崩溃，他们不约而同地展现出了真实的关怀。

"我们回篝火那边吧，"涛兄建议道，"还有最后一个环节没完成呢。"

众人往回走时，珊花悄悄拉住涛兄："你看到了吗？简博士口袋里露出的药瓶……是抗抑郁药。"

涛兄点点头："别声张。每个人都有不愿示人的伤口。"

回到篝火旁，火焰已经小了一些，但依然明亮温暖。萍子主动坐到了最靠近火堆的位置，这次她没有整理自己被风吹乱的头发，也没有擦拭晕开的眼妆。

"我想继续刚才的分享，"萍子突然说，"关于为什么没当成老师。"她深吸一口气，"真正的原因是我不敢。当网红看似光鲜，实则安全——永远在扮演别人眼中的完美形象，永远不需要展示真实的自己。而老师……老师需要真实的灵魂去触碰另一个灵魂。那太可怕了，因为真实的我可能根本不够好。"

简静默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震惊，仿佛萍子的话直击她内心最深处的不安。

阳阳轻声说："我懂。我每天编辑那些看似深刻的社论，实际上只是迎合流量和上级的喜好。真正的新闻理想？早就被埋在了点击率和KPI下面。"

李老师苦笑："至少你们还在做相关的工作。我……我已经三年写不出自己满意的诗了。那本即将出版的诗集，是我职业生涯最大的谎言。"

珊花惊讶地看着他们："天啊，我一直以为只有我这样……我的新童话写了八个月，一个字都憋不出来。编辑每天催稿，我只能交上自己都不忍卒读的垃圾。"

所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转向简静默。心理学专家沉默了片刻，终于从口袋里掏出那个小药瓶。"帕罗西汀，"她平静地说，"抗抑郁药。我已经服用两年了。每天帮助别人解决心理问题，自己的问题却越来越严重。"

篝火噼啪作响，火星飞向夜空。六个人围坐在火堆旁，第一次毫无保留地展示着自己的脆弱与不堪。

涛兄环视众人，轻声说："这才是今晚真正的篝火晚会——烧掉伪装，让真实的自我在火光中重生。"

萍子突然笑了，这次是真实的、带着泪花的笑容："我突然觉得好轻松……原来不完美也没关系。"

"不完美才是人性。"简静默说，这次不是以心理学专家的身份，而是作为一个同样在挣扎的灵魂。

夜渐深，篝火渐弱，但某种新的东西在这六个人之间悄然生长。他们不知道的是，萍子的崩溃只是一个开始，更大的情绪风暴还在等待着这个不同寻常的夜晚。

(第三章)

(第四章)

(最终章)

背景音乐《无怨又无悔》

作词：涛兄

曲唱：浅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