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大后我不会对妻子实施任何暴力

陆水的夏天

李军小时候经常看到父亲打母亲，把母亲踩在脚下，用椅子砸，母亲浑身是伤，经常被打得头破血流，妈妈只能躲在角落哭泣，李军就在想，等他长大后，他要保护妈妈，以后他绝对不会打老婆。

​​李妈妈生了六个孩子，前面五个都是女儿，李是最小的，也是他们唯一的儿子

​父亲脾气暴躁，一言不合就动手打人，几个姐姐没少挨打，李军的妈妈是什么话都不能说，生怕哪句话说的不好，又得受皮肉之苦。

​15岁那年夏天，李军目睹母亲又一次为琐事激怒父亲。盛怒之下，父亲额角青筋暴跳，沉重的拳头挟带呼啸的风声，已然逼近母亲瘦弱颤抖的肩头。李军来不及思考，他l虽然瘦小，却决绝的用身躯猛地冲了上去，如同一道坚硬的堤岸，瞬间横亘于狂风骤雨之前。

父亲那蛮横的拳头，如生铁般重重撞上李军刚露棱角的年轻肩胛，皮肉里瞬间弥漫开一片刺骨的锐痛，他却固执地、无声地立在原地，像沉默的界碑。

父亲浑浊的眼睛里掠过了极其陌生的光，仿佛刹那间重新认识了眼前这个儿子——那个曾经蜷缩在墙角、目光深处埋着恐惧火焰的男孩，李军终于长成了与他平视的高度，目光冷冽，如刀锋割开迷障般直刺过来。

​后来，父亲衰老如冬霜，终于覆盖了当年暴戾的火焰。父亲因长年酗酒，猝然中风，半边身子沉入麻木的阴影。

那日争吵，母亲一时情急抄起了冰冷的水果刀，父亲竟没有如预料般暴怒挥拳，只是颓然陷在旧沙发里，目光浑浊如雾，沉重地叹出一句：“收起来吧。”衰老的躯体，竟轻易卸掉了那曾坚如岩石的狰狞拳头。

​多年后，母亲悄然离世，整理母亲遗物时，妻子忽然翻出冰箱深处藏着的三根半黄香蕉。“妈总牙口不好，”妻子声音微颤，“爸却每回上街，都固执地要把这最软的一口悄悄替她留着，存进冰箱最深处……”

​那一刻，父亲那年轻壮年时暴戾挥拳的身影骤然恍惚模糊起来——李军记得父亲甚至从未给母亲送过什么鲜花礼物。彼时的他高高在上，只肆意践踏着温情本身。可如今残阳西斜，这般藏匿于冰箱角落的笨拙珍惜，却让迟来的痛悔瞬间攫住了李军每一寸呼吸——迟了，太迟了啊。

​父亲离世后，唯有李军独自一人守着自己的家庭与誓言。生活的重压时常如磨盘碾过心头烦乱沉重，妻子性情有时也如雷雨天般焦躁炸裂。可年轻时深埋于骨髓的刻骨誓言从不敢遗忘。

每每烦躁，李军暗流汹涌即将淹没理智之时，童年墙角母亲蜷缩无声哭泣的影像，便骤然清晰无比地刺穿脑海，令李军浑身战栗——那旧伤犹如悬顶之剑、无声之雷，镇住了一切暴戾的冲动。他李军能做到的只有用力抹一把脸，转身走进厨房闷头做饭，或用冷水狠狠拍击额头，直到心底咆哮的野兽被冷水浸没得精疲力竭。日子久了，竟连挥拳的动作也显生疏麻木了。

​有些伤痛，原是不可修补的破碎琉璃；时光流逝愈久，锋利棱角反而愈为狰狞刺眼。纵然垂垂老矣的温存里，几丝悔意如同微光轻轻摇曳，但那些早已沁入记忆骨髓的暗红与哭腔，却如同经年不熄的烙印，在血脉的甬道深处，无声而固执地提醒：有些错，此生已无资格乞求原谅。

​那扇斑驳的木门外 ，李军听得撕心裂肺，父亲拳脚如同沉重的雨点落下，母亲沉默的眼泪混着血无声滴落。李军蹲在墙角紧握稚嫩的拳，心中烧着誓言的滚烫：待我长大，母亲——我护着，我的女人——绝不挥下这般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