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丽水的暮色是被溪水浸润过的，连远山都染上了青苔般的薄雾。古堰画乡的石板路在我身后蜿蜒成水墨，我钻进那辆绿色的公交车，像一颗倦鸟归巢。</p><p class="ql-block"> 车子颠簸着，从古堰画乡向市内驶去。我坐在靠近驾驶员旁边车门口侧面的座位上，恰好能看见他半张脸。司机是一位五十多岁灰发寸短的老师傅，面皮黝黑，皱纹里夹些风霜的痕迹，眼睛却亮得很，仿佛两点星火，在暮色里一闪一闪，方向盘在他手里像把旧二胡，随手拨弄就能拉出婉转调子。车轮碾过青石路的凹凸，驶入县道的柏油马路，他忽然在驾驶座上轻咳一声，像音符落进沉默的空气里，然后开始用喉头发出"嗯——嗯——"的哼鸣。</p> <p class="ql-block"> 起初，我并未注意。后来才发觉，他竟一路哼着歌。奇怪的是，他并不唱出歌词，只一个"嗯"字，便被他哼成了千变万化的调子。那哼唱之声，不同于高音亮嗓的张扬，也非低吟浅唱的含蓄，只是简简单单一个“嗯”字，却似有魔力。</p><p class="ql-block"> 他用“嗯”字哼出了《月亮代表我的心》，那旋律起初在车内角落悄然萌芽，随后如藤蔓般蔓延开来，将整个车厢包裹其中。那“嗯”声高低起伏，恰似月光在海面泛起的粼粼波光，那起伏的旋律，好似变得柔软而宁静，旅途的疲惫仿佛在这一刻被抚平。</p><p class="ql-block"> 他的“嗯”字歌谣还在继续，又哼起了《听海》。虽说那“嗯”声有时在他的喉中跳动着变调的节奏，但那“嗯”声宛如海浪，一波接着一波，随着节奏时而激昂似海浪拍岸，车厢内的空气都变得灵动起来，我半闭着眼睛彷佛浮现出海天相接的画面，自己宛如置身海边，正倾听着驾驶员——“嗯”歌的诉说，由如无尽力量与深邃情感，全在这简单的“嗯”声里得以展现，让这平凡的归途，多了一份奇幻色彩。</p><p class="ql-block"> 一曲当止，《我的中国心》又随后响起，那“嗯”声带着一种激昂的力量，虽无声词，但那爱国之情却如烈火般，在这小小的车厢内燃烧。每一个“嗯”字，都像是澎湃的爱国心的跳动，有力而坚定，让听者的血液也随之沸腾。我周身仿佛被这热忱的氛围包裹，心中的爱国情怀被瞬间点燃，在这离终点站渐近的路程里，多了一份归属的感动与自豪。</p><p class="ql-block"> 车窗外，山影渐渐被灯火取代。乘客上上下下，各自忙着生计，谁也没在意这位哼歌的驾驶员。倒是坐在我旁边的一个小男孩，约莫五六岁光景，听到这“嗯嗯”声，先是瞪圆了眼睛，继而咯咯笑起来。老师傅从后视镜里瞥见，眼睛弯成了月牙，“嗯嗯”的调子更欢快了三分。</p><p class="ql-block"> 司机老师付的哼唱，是这场旅途中最动人的风景。他用最简单的方式，把快乐传递给每一位乘客，用他的自娱自乐，驱散了路途的枯燥与漫长。在那悠长的“嗯”声里，我懂得了生活的美好，往往藏在这些不经意的瞬间。无需华丽的舞台，不需要专业的歌喉，只要心中有热爱，生活处处都能成为欢乐的源泉。他的哼唱，就像在宁静湖面投入的石子，激起的涟漪在车厢里一圈圈扩散，感染着每个人，让这平凡的归途，成了一段难忘的旅程，让我带着满满的温暖与感悟。</p><p class="ql-block"> 我想，这老师傅开车三十余年，每日往返于同一条路线，看同样的风景，载相似的乘客。日子如车轮下的路，一成不变地延伸着，他却能从单调中榨出一点甜味来，用一声"嗯"唱尽职业的欢乐。</p><p class="ql-block"> 人活一世，多半是在重复中度过，早起晚睡，上班下班，吃饭睡觉，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许多人在这重复里磨尽了生气，变得麻木不仁。而这位老师傅，却将重复的日子哼成了歌，虽然只有一个字，却比许多华丽的词藻更见生命的韧性。</p><p class="ql-block"> 丽水火车站车子到站，我起身欲走。老师傅忽然开口："慢些，地上滑。"声音沙哑，却温和。我点头致谢，听见他又嗯了起来，这回的调子格外轻快，像是送别，又像是迎接下一段旅程。</p> <p class="ql-block"> 回到了市内，也回到了生活的日常，走在街上，四周嘈杂。我却总觉得耳边还回响着那简单的嗯嗯声，仿佛一种无声的启示，也成为我心中永不褪色的乐章。生活本是千姿百态，而我们哼唱的姿态，可赋予了它些许的光彩。</p>